劫道(192)

颜幼卿心知,安迪特地如此解释,是误以为峻轩兄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经理亲信心怀不满。毕竟此前一直是他在代管矿区事务。若非颜幼卿认得尚古之,并且清楚地知道人就藏在装机器的大木箱子里,同行一道混出京师城门,夜里才被安迪放出来,简直要被他这一番表演欺瞒过去。想起从公使馆出发到出城对方一路表现,忽而明白过来,这安迪看似憨直,实际相当机灵。他之所以一口答应与自己同车,恐怕也是担心被精明且熟悉的峻轩兄看出端倪,引起疑心。

原来彼此都拿对方当了幌子,可说歪打正着,各得其所。颜幼卿不由得心底失笑,侧耳听峻轩兄如何回应。

安裕容道:“我一见古先生,便觉十分投契,可惜认识得太晚了,竟无缘共事。”

安迪摊手耸肩表示遗憾。他不知伊恩请下这个长假,多半一去不复返,却很清楚尚古之不可能在林西煤矿停留,只是无法明言。

安裕容满面真诚惋惜,仿佛欲攀扯深交,问:“不知古先生此前在哪里高就?”

尚古之略加沉吟,答道:“是北方一家商行。前东家不大信得着外乡人,故颇遭排挤。底下的掌柜们拉帮结伙,打击异己,弄得乌烟瘴气。我便寻机出来了。”

安裕容微笑:“古先生擅长审时度势,这机会寻得甚是不错。林西煤矿生意蒸蒸日上,背靠大树好乘凉呐。”

尚古之含笑颔首:“然也。没想到偶遇贤兄弟,在下同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两人越说越热络,你来我往,暗藏机锋。这些个文绉绉的夏语对白,听得安迪似懂非懂,转头逗颜幼卿:“幸运男孩,你怎么光吃饭,不说话?”

颜幼卿想了想,道:“我们夏人的规矩,年长的人在说话,年轻的不能插嘴打断。”

安迪正无趣,又拿他当小孩子,笑道:“你这么怕你表兄的吗?犯了错会不会挨打?我听说夏人家教很严厉的。”

颜幼卿看他一眼,不说话。心想真打起来,几个峻轩兄也不是我对手。忽而想到什么,面上一红,低头喝粥。

旁边安裕容似有所觉,换回盎格鲁语,不动声色把话题抛给安迪:“古先生既负责销售,想必不能在矿区常驻?”

安迪听他这般问,正好求之不得,省得特地找机会编造古先生去向,忙道:“接下来,古先生会主要跑海津。我们林西矿区的煤,在海津本地销量日增,另外出口也增长迅速,正需要有个语言相通经验丰富的人去联系。”

颜幼卿收拾了情绪,听见这番话,不由得抬头,与安裕容悄然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安迪如此说,尚古之应当是打算自海津港口离开,乘船南下。如此看来,革命党在北方虽被迫居于暗处,实力并不可小觑。能获得花旗国公使大人鼎力协助,不仅逃离京城,且借煤矿送货之机借道海津港口,交情匪浅是一方面,其间必然还有某些诸如利益合作之类不可言说的深层缘故。

那三人就煤矿经营与发展聊了半晌,均知此话题不过一时敷衍,却无不装模作样,认真投入,听得颜幼卿大感佩服。他放下碗筷,正思量自己是不是先行回房间收拾行李,忽听尚先生道:“冒昧问一句,不知伊恩请了长假,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要回一趟南方老家。”

安迪在一旁补充:“伊恩要回去办婚礼,祭拜祖先呢。”

尚先生大感意外:“回去办婚礼?”

“正是。他要带新娘子回老家——说起来,伊恩,你的新娘子如今是在京城还是在海津?这一趟完了你去哪里接人?”安迪忽然想起来问道。

安裕容抛出早已备好的答案:“我的新娘子已经和家里亲戚一起提前出发走了。毕竟婚礼仪式繁琐,风俗不同,先回去多熟悉熟悉。”

这几句盎格鲁语并不难懂,颜幼卿听见安裕容一本正经与人讨论“婚礼”、“新娘子”,忍不住又要脸红,极力掩饰。

尚古之又问:“不知伊恩老家在南方哪里?”

安裕容并不隐瞒,透露打算投奔的约翰逊所在地:“岭南蕙城。”

尚古之思忖片刻,道:“你的夫人既已先行出发,想来你兄弟二人是预备矿山事务了结,直接出发南下?”

“正有此打算。”

“虽说火车比之轮船,速度确实更快。不过从林西到蕙城,中途经南岭,需转乘多次。前后算下来,所费时日与乘船相差无几。我近日便要往海津送货,不瞒你说,在海津船行也有个把朋友,购票较为便利。伊恩若是有意,也可考虑同我一道,随货运列车前往海津,再乘船直下蕙城。蕙城本是大港,如此免去一路转换颠簸,安逸轻松不少。况且船票比之火车,还能便宜少许。不知你以为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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