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236)

尚古之很快雇定一艘小船,细长的船身,两头覆盖乌篷。进去之后,内里空间并不似外边看着那般狭窄。船家在一头,另一头足够坐下五名客人。小船于江面行驶一段,拐入支流。河道渐渐收缩,城市轮廓远远抛在身后,眼前开始出现大片稻田与农舍,众人便知这是进入申城郊县乡村范围了。

船行至别庄,须小半日。按说还是乘汽车更快,然而乡间道路行车不便,价钱更是高昂到难以接受。本地水道发达,反是乘船能直通家门。几人向船家买了一盘子煎杂鱼,一锅青菜汤,并一大钵杂豆饭,权当午餐。乡野食物粗陋简单,胜在新鲜美味。

尚古之笑道:“这才是真正江南水乡生活。”

安裕容与颜幼卿适应良好,学他的样子挪到船头,戴上船家提供的竹笠,吹着凉风,欣赏岸边景色。张、刘二人在海上不觉得,甚至以不晕船为荣,到得这细窄的小船上,船身不停摇晃起伏,仿佛随时可能侧翻,紧张得脸色都白了。双手死死抠住屁股下的竹板,身子僵硬,一动不敢动。

“你两个这样不行。越紧张越疲累,越疲累越容易落水。先前忘了问,你二人水性如何?在南边讨生活,不会水可不行。”尚古之施施然道。

“老、老爷,我、我们能打道回去不?”张串儿满额头都是汗。

“那不成。你俩卖身契都签了,还想回去?”

明知尚先生特意开玩笑,两人也无法放松下来。

安裕容见他俩着实可怜,道:“放心,这种小河浅窄得很,掉下去不过洗个冷水澡的事,淹不死。”

船家插言道:“我这船稳当,不会掉落水里的,没得事。”

奈何在场只有尚古之听懂了他的话,偏笑而不语,不肯传译。

颜幼卿伸手拍了拍两位昔日同僚:“传义兄,达先兄,还记得在山里骑驴么?山路崎岖,驴背上晃得不比这个厉害?驴儿性倔,折腾起来可没有小船听人使唤。”

“是,不能,不能跟驴儿拧着来……”

“正是如此,切记不要拧着来。”

张、刘两人得行家指点诀窍,总算摸出些门道,慢慢松懈了心神,能体会出一点随波逐流,悠然前行的意思了。

尚古之赞道:“还是小玉卿厉害,会打比方,讲道理。”

这也是事先说好的,下船到了新地方,把化名重新用起来。玉容玉卿这两个名字,只在拉赦芮大饭店公开使用过。此后乘车坐船,正经登记都是阿克曼胡乱安排的夏人洋名。此番江南暂居,安裕容、颜幼卿两个大名很可能还在祁大总统通缉令上,于是约定主仆变兄弟,玉家兄弟南来探亲,顺便访访此地有无谋取前途的机会。

尚古之这座别庄,乃是多年前一位乡绅朋友赠送的礼物。夹杂在乡绅大片祖产当中,毫不起眼。距离申城市区,不论车船,均只有小半日工夫。闹中取静,最适合隐居休养。

颜幼卿不理尚古之的揶揄打趣,蹲在船头,一只手伸进水里,河面被晒得温热,但只要掠过水草浮萍遮盖之处,便凉沁沁十分舒爽。随着小船继续前行,水面植株越来越繁茂,船速也渐渐慢下来。眼前忽地阴影重重,抬头一望,竟是连绵丛生的荷叶,又高又大,密织如林,宽绰如盖,将日光遮挡个严严实实。

“站起来瞧瞧。”听安裕容如此说,遂顺着他手上力道站起身。

视野陡然开阔,一大片碧绿扑面而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圆润而柔软的莲叶层层叠叠铺陈开去,如舞袖连天,罗裙曳地,迤逦而翩跹。饱熟的莲蓬羞涩垂首,晚凋的莲花憔悴支应,唯有莲叶热烈奔放,倾泻出似无穷尽一般的流青滴翠。

安裕容在侧旁笑问:“好不好看?”颜幼卿呆了半晌,才喃喃回答:“好看……也好香。”他这时发现,之所以出现这么大一片荷叶,乃是因为小船驶出河道,进入了一个面积颇大的湖泊。整湖满盈的叶片,隐藏了穿梭的船只,非得站直才能看出全貌。

“此湖名曰映碧,正为了这满湖莲叶之故。穿过映碧湖,再走半个小时,就该到庄子门前了。”尚古之介绍道。

不远处一阵笑语声传来,有男有女,年轻而又放肆。笑声渐歇,歌声响起,却是从未听过的曲调与唱词: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叫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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