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240)

再聊下去,却没有更多讯息了。安裕容对江南地界文化人不熟,寻思回头有机会问问尚古之。

二十里水路,天气晴好,虽然载满货物,个把时辰也到了。江南艺术专门学校并不在清湾镇中心,河岸边一个小小码头,离学校后门不过几十步。林满福先去后厨叫人卸货,再与看门的校工打个招呼,将两位玉少爷送进校园,约定两刻钟后还在后门口汇合。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校园内十分清静。学校规模不大,仅一栋二层小楼,并两排平房,中间一个小花园,一览无余。房屋白墙青瓦,翘檐曲栏,颇具华夏传统特色。而花园则呈长方形,四角各矗立一个西洋古典式圆柱,顶端种盆兰草。中间一尊西洋人物雕像,神情庄重,衣衫半掩,姿态撩人。圆柱与雕像皆以汉白玉制成,花纹繁复华丽,与华夏本土风格迥乎不同。

“东西合璧,果然是艺术学校。”安裕容向颜幼卿道。

“这个雕像和柱子,与从前你给我的那本西洋小说插画十分相似。”

“西洋大陆诸国,文化同源,古典风格的东西,大同小异。那本书你一直留着呢?”

“嗯,去京师前夕,请嫂嫂帮忙收起来了。”

“看完了?”

“没,磕磕绊绊看了些。”

安裕容忽地笑了:“那可不是本什么正经书……皞儿、华儿也开始学西文了罢?千万别叫他们翻出来。”

颜幼卿不曾想到这一桩,顿时愣住,心中没底:“应、应该不会罢……”

安裕容继续笑:“没什么,也都十几岁了,多懂点儿不是坏事。像你这般长到二十岁,还懂太少,才不合适。”

颜幼卿霎时红脸。瞪他一眼,急走几步,拉开距离。

他不敢打扰学生上课,远远透过教室窗户向里窥望。年轻的学生们十分投入,或侧耳细听,或执笔记录。有一间画室敞着门,能看见前排端着调色盘示范的教师,正往画布上挥洒。学生们或坐或站,或独立思索,或喁喁商议,氛围沉静和谐,如冬阳和煦,春雨润泽,叫人不由自主生出向往之心。

安裕容静静站在他身后,知道幼卿心里对于那些坐在教室里的学生,甚至对于自家两个侄儿侄女,大约都是很羡慕的。奈何人间事多有不如意者,抱憾终身亦未可知。如进学堂这一桩,时机逝去,便再难弥补。相比之下,自己当年求学生涯,无论在京师,还是在西洋大陆,都未免太过浪荡,不知珍惜。

两人站在一起发呆,免不了引起他人注意。只是一个从容自若,一个认真严肃,完全不似奸邪之辈,竟从始至终无人上来盘问。

回程时林满福的船搬空了货物,划得飞快。正午时分赶到映碧湖,不少船家在兜售新捕的螃蟹,也有如安裕容这等,专程坐船来吃螃蟹的人。

林满福帮忙讲价,买了十几只肥蟹,就在船头灶上起火煮了,且配了个姜醋碟。安裕容从舱板底下摸出两瓶黄酒:“这是香雪酒,吴裁缝的徒弟来送布料样子,叫他顺便帮忙带的。”启开封盖,递给颜幼卿一瓶,“尝尝。”

颜幼卿喝一口:“挺香,也挺甜。”又喝几口,“论酒劲,比芦台春差远了。”

安裕容哈哈笑:“阿卿,不能这么比,不是一个路子。芦台春是白酒,这个是黄酒。喝的就是个香浓味甜,微醺而已,配螃蟹正好。”

一瓶酒见底,颜幼卿忽道:“阿哥,我想……我想还接着和你学西文。”

“好。那过几天还跟船去一趟镇上。清湾镇既然有座高等学校,必定买得到西文书。”

不等二人再次随林满福去清湾镇,尚古之便差人送来了徐文约的回信,还有许多在申城采购的日常用品及文具书籍。信中文字做了掩饰,但仍交待得相当详细。自从祁保善忙于筹备逊帝大婚,局势从明面上看缓和不少。祁大总统摆出兼收并蓄、有容乃大姿态,既不提国会解散何时恢复,也不说新宪法有何不妥,一门心思喜气洋洋办婚礼。民众喜闻乐见,就连洋人也愿意捧场。此等情形下,若非闹着要煽动北伐,众人皆有种诡异的不合时宜之感,于是激进分子也暂且偃旗息鼓,等待另觅时机。

京师戒严解除,徐文约如期办了婚礼,颜幼卿的家人亦皆安好。

“既如此,阿卿就不要担心了。也不用整日闷在屋里,可以多出去走走。”安裕容收起信笺,向颜幼卿微笑道。

第65章 闲沽酒载船

尚古之差人送来的东西当中虽有几份西文报纸,却无西文书籍。当初徐文约送给颜幼卿的西文词典,留在京师没能带出来,亦需重购一本。因此安裕容决定五日后随同林满福的船再去一趟清湾镇。天气转冷,须得抓紧时间。毕竟再过些时候,乘船就不是游乐,而是遭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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