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262)

如是可见,尚贤之死,最大受益者,莫过于祁保善。基于此点,即使很多人不愿抑或不敢公开质疑,心里头都确信,此事隐藏背后之元凶,恐怕不大可能是其他人。哪怕祁保善的唁电写得再好,也没法洗脱身上嫌疑。革命党内更是群情激愤,原本亲近尚古之,支持和平谈判者,因为刺杀一事太过惨烈,不少转而支持武力北伐,余者在此情势下,只能保持缄默。而原本激进一派,自然声势大涨,一时仿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整个南方自上而下,言必称北伐,仿佛已经打下京师,砍了祁保善头颅祭祀英灵了。

和谈一事,不过顷刻间,便似南柯一梦,烟消云散。

在这般乱哄哄局面中,尚崇哲先生葬礼于五月二日如期举行。葬礼由革命党魁首之一唐世虞主持,庄严隆重。领袖宋承予致辞时,因哀痛太过,数次泣不成声。革命党所有能及时赶到现场之重要人物,尽数出席。申城及附近州市县政界要员、商界名流,乃至文艺界名人,以及列强领事馆代表,各大报社记者,凡是有资格出现的,一时云集。此等场面,安裕容、颜幼卿二人,虽有资格参加葬礼,却是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依次列队致礼毕,两人默默退场。

天色阴沉,蒙蒙细雨,仿佛老天亦满怀愁绪。两人皆不在意细微雨丝,走出很长一段路,周围人影渐稀,越见冷清。安裕容停下脚步,颜幼卿随之驻足,听见身边一声长长叹息。

“阿哥……”

安裕容眺望雨中一片茂盛浓绿,轻吟道:“泪眼送君倾似雨。不折垂杨,只倩愁随去。有底风光留不住,烟波万顷春江舻。”

这一首美芹先生《蝶恋花》,颜幼卿从前是读过的,印象中不过寻常伤春之词。此刻听峻轩兄缓慢吟来,反反复复,只有那上半阕,忽觉原来种种家国巨变,身世浮沉,生死关头,危难时刻;处处刀剑无声,罗网无影,防不胜防,忍无可忍……到头来,只得化作半阕伤春轻吟。

“泪眼送君倾似雨,有底风光留不住。泪眼送君倾似雨,有底风光留不住啊……”念到后来,半阙词仅剩了两句。安裕容声音越发低微,最末“留不住”三字,如未出口的喟叹,消散在阴云密雨中。

“阿哥。”颜幼卿转过身,微微睁大双眼,直望住安裕容,“我想做一件事。”

“何事?”

“我想,把害死尚先生的真凶寻出来。”见峻轩兄目露探询,颜幼卿似得了鼓励,小声而坚定道:“我不管他革命党复辟党,北伐派投降派,我就想简简单单替尚先生做一件事,找出来到底是谁害了他,昭告世人。”

第71章 追凶踪迹潜

葬礼次日,颜幼卿向杨元绍讨要了一封荐书,主动寻上申城警局大门,求见警局局长。那局长早已从事故发生之日当值巡警队长口中得知他所为,见到杨元绍亲笔荐书,更无疑虑,安了个临时身份,将他纳入案件调查组中。

距离刺杀事件发生不过短短数日,那凶犯顽固异常,警员至今未能撬开他的口。警局上下压力巨大,如阴云罩顶。因颜幼卿是在场当事人,且是抓获凶犯之重要功臣,虽贸然加入,倒是未曾遇见阻碍。这一天,惯例将凶犯提出来审讯一番,那人已被折腾得十分憔悴,表情木然,眼神空洞,任凭警员如何威逼利诱,一言不发。审问者渐渐不耐,终于故计重施,上前一顿拳打脚踢。

眼见除却单方面殴打,审讯毫无成效,颜幼卿伸手将人拦住,道:“几位稍待,暂且让在下试试。”见对方点了头,拎起地上凶犯,运足内劲,拍击其几处关节,又封了数个穴位。不过片时,便听得一声惨嚎,那人猛然翻滚起来,如同砧板上待宰的活鱼。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凶犯浑身扭曲翻腾,汗出如浆,分明未上任何刑具,却是疼痛不堪之状。一干警员俱看得呆了,瞥见颜幼卿个头瘦瘦小小,面色冷冷清清立在侧旁,不由得心头微凛。

过得半晌,颜幼卿才上前再次拍打一番。凶方如蒙大赦,瘫软在地,急喘似老牛。颜幼卿问:“招吗?”等了一阵,见对方不答,又如前番般动作。如是数次,凶犯终于熬不住了,嘶哑道:“招……我招……”

颜幼卿让到一旁,主审者立即上前:“姓名,籍贯?”

至此,总算是撬开了凶犯的嘴。

傍晚,颜幼卿回到旅馆,安裕容叫侍者送了晚餐至房间,待他吃得差不多,才问:“有何进展?”

颜幼卿点点头,复摇摇头:“据那凶犯招供,他本是个失业军士,流窜至申城讨生活。此人没有别的本事,一手枪法颇准,陪人行猎时得了赏识,遂有人辗转找上门,叫他接下刺杀尚先生的秘密任务。赏金一千现大洋,事前给五百,事成之后再给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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