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274)

叶苦寒堂堂一校之长,能量自然也不小,又有教员学生全力支持,说动寓居租界包括茜园主人在内的许多新派名流,积极声援,以致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审判官最终同意了叶校长提出的主张,若江南艺专一月之内征集到万人签名,支持画展开放,则说明此事顺应民意,应判定校方赢得官司。为此,画社成员全体上阵,临摹了许多西洋人体名作,在城区流动展览,又支起板架现场免费绘制人像,赠与签名者,竟大受欢迎。

“阿哥,我能去帮忙么?”颜幼卿盘坐在船头,两只胳膊撑住膝盖,歪着脑袋问。

安裕容故意笑道:“钱局长邀你去警局做兼职侦探你不乐意,我一心以为你是体恤我案牍劳累,要帮忙誊抄稿子呢。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啊……那我去帮你誊抄稿子。”

自从尚先生去世以来,幼卿始终情绪低落。直至今日,才算去了沉郁之色。待过几日见罢张传义、刘达先,有了北伐最新消息,就该决定如何安置家人,恐再难得有空闲。安裕容捏捏他鼻子:“与你说笑呢,知道阿卿心里体恤我足矣。文稿整理渐近尾声,剩余不多,杨兄联系了文萃书局的编辑,大部分与政见学术相关的稿子,二次审校都交由专门人士去做了,我手里只余些私人信件之类。你尽管去给艺专的朋友们帮忙,回头我也叫上杨兄,抽空一块儿签名去。”安裕容见他露出笑意,把脸一板,“帮忙归帮忙,他们那几个玩得疯的,现场脱衣速写人像比赛之类,可不准参加。”

三日后,安裕容便从杨元绍口里得知,张、刘二人已然随魏同钧回到申城。

“已经到了?不知在何处落脚?可方便上门拜访?”

杨元绍答道:“魏同钧在申城自有去处,恐怕还不止一个地方。他电话里只说想先去墓园祭拜尚先生,约了午后一点在公共租界北边旧演武场路口碰头,张、刘二位随行。问你们兄弟介不介意同去,顺便一起吃个晚饭。”

安裕容点头:“能得魏将军亲口邀约,荣幸之至,何来介意之说。况且陪同张、刘二位祭拜尚先生,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又一笑,“正好阿卿今日与江南艺专学生在旧演武场那边征集签名,不如杨兄拨冗,顺路与我去捧个场如何?”

杨元绍也笑:“我于艺术一道纯属门外汉,西洋人体画,说实话,也不大能欣赏其妙处。但签个名捧场支持是应该的。画几幅西洋新派画就要人家吃官司进牢房,没这个道理。”停顿片刻,继续笑道,“万人签名,街头抓多少普通市民,也不如一个河阳军副总司令。你试试与魏同钧提一嘴,看他肯不肯给这个面子。”

安裕容将信将疑:“这……能行?”

“近些年来,反是武人多好风雅,商人爱命清高。魏同钧此番大张旗鼓回申城,想来正是博人望名声时候,况且还有你兄弟二人的面子在,估计十有八九不会拒绝。”

安裕容干笑:“我与阿卿不过凑巧偶遇了他一回,实在是不足挂齿小事一桩,哪里敢说什么面子。不过倒是可以当作趣闻轶事提一提,拒绝了也没什么损失。”

两人对望一眼,不再多言。聪明人彼此说话,闻弦歌而知雅意,三言两语足矣。

于此北伐在即时刻,魏同钧携张、刘二人亲自回申城祭拜尚古之,又特地捎上杨元绍、安裕容、颜幼卿三个,除博取人望名声,激励下属军士外,明显有招揽贤才之意。尚古之死后,杨元绍虽说职务依旧,处境却尴尬,更别说还与唐世虞撕破了脸。改投魏同钧麾下,论前景,实属最佳选择。此刻他话说得中立,看似两厢便宜,实际却是在替魏司令名声考虑,顺便拉拢一把安、颜二人。安裕容便知他心里已经下了决断,预备追随魏同钧去河阳军任职了。

两人做了半天事,吃罢午饭便往旧演武场方向去。公共租界建立之前,此地已是本埠最繁华热闹街区之一,如今依旧人烟稠密。前朝隶属兵备衙门的演武场闲置之后,渐渐成为集市所在,商铺摊贩自发于中间位置空出个十字街口来,方便车辆行人出入。江南艺专的学生们早已在位于东南区域的车站码头地段做过多次宣传活动,近日渐渐往北面西面转移,此地自然不会错过。

安裕容与杨元绍乘车赶到旧演武场附近,因道路拥挤,只得下车步行。老远便见街口停着一辆小汽车,前后七八辆三轮摩托列队护持。申城地界,小汽车挺常见,三轮摩托却真正是个稀罕物。尽管车前挂着北伐军军旗,车上坐着不苟言笑的大兵,也阻挡不了周遭人群围观指点。一名士兵站起身查看一番,又下车与胆大的围观者对了几句话,才向坐在小汽车里的人汇报。不大工夫,里头的人出来了,每辆三轮摩托上下来一个士兵,迅速组成步行卫队,将那人护在当中。而小汽车与摩托车则缓缓启动,掉头离开,看样子是绕道往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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