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319)

颜幼卿道:“今年收成不错,又没有遭兵灾,看样子存货不少。主要还是我那大哥有面子,亲戚家里才舍得拿出来。”

待颜幼卿背着一篓空碗盆回去,徐文约正等着他。

“有一家家里女人实在太累,情愿在此歇息几天,之后自己设法去申城。听说铜山已经打完,他们倒是不紧张了。其余三家都想跟我们一道走,加上杜兄与我,共十一个。”徐文约说着,掏出钱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三家一共凑了九十块大洋,钱不多,是个答谢的意思,你捎给那位刘兄弟,先给底下人分分。”

颜幼卿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塞怀里:“行。”

徐文约又道:“干粮正做着呢,捏些咸菜饭团,再烙点葱香麻饼,几个婶子的手艺,保管好吃。三叔公说你要拿钱,都到大哥家里来了,哪里轮得到你拿钱?只是村里虽有余粮,却也不敢大手大脚,最多给我们带两三天的量,后头恐怕要忍一忍……”

“明白,不过是几天的事,我们一路来也算有经验,无妨。”

两人看厨房里还要忙一阵,索性和其他人一起,寻个地方倒头便睡,争分夺秒多眯一会儿。

半夜,众人勉强睡了几个时辰。临出发,颜幼卿、徐文约、杜召棠三人,躲在三叔公自己的房间里,清点行李。

徐、杜二人现银几乎花空,仅有的两身衣裳也脏得不成样子,干脆仍给三叔公处理,换了布衫布鞋,倒似早年间退居乡间的落魄秀才一般。唯有那些配安多芬药片,整整齐齐码在若干卡扣严实的小洋铁盒子里,装满了两个手提皮箱。尽管来不及细说一路经过,三言两语间,也能猜出从下火车到上轮船这一段惊险非常,许多狼狈,许多侥幸。

颜幼卿直接要来那只送饭的藤篓子,底部垫些干草碎布,将箱子里的配安多芬小铁盒全部倒进去,再洒上秕谷填满空隙。这是乡间搬运新鲜鸡蛋的法子,防震静音,即使大力晃动篓子,外表既看不出端倪,也听不出动静。

杜召棠一面往皮箱里装干粮,一面笑道:“哎,这法子好。还是幼卿厉害,脑子灵。”拍拍皮箱面,“谁能想到,这专门盛细软的朱合盛皮箱,里头装的竟然是咸菜饭团、葱香麻饼!”

徐文约也笑:“真到了落难时候,什么金银珠宝,抵得上这两箱子咸菜饭团、葱香麻饼?”

杜召棠点头:“说的也是。”

徐文约又掏出两个铜制手电筒,递一个给颜幼卿:“多亏了杜兄,喜欢收藏这些精巧的洋玩意儿,还恋恋不舍随身带着,这一路可派上了大用处。最后几节电池了,希望坚持得久点儿,把咱们安全送到地方。”

怕夜间行路不便,三叔公派了自家长孙相送,到得刘达先等人藏身的树林边上,颜幼卿停步,徐文约心领神会,说了些告别的话,将侄子打发回去。

刘达先早有准备,待众人汇合,即刻启程往回返。借着手电光,先把银元发下去。来前颜幼卿给过他一兜子,于是添进去点儿,每人分得三块,顶大半个月军饷,无不兴高采烈。另三户人家不比徐文约、杜召棠二人,从寿丘一路辗转到即墨蓬莱港,行李箱笼颇为不少。士兵们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主动将之接过去,速度也能快些。

毕竟多了十一个普通人,无论如何快不到哪里去。好在原路返回,路途熟悉。颜幼卿与徐文约均是谨慎脾性,宁肯拖沓些,坚决按下异议,依旧绕大路而行。只是普通人到底比不得军人,无法如来时般昼伏夜出。颜幼卿自己与另外几名身手敏捷的士兵,时时在前探路,以防意外。

如此走了十来个钟头,几家人纷纷抱怨,实在走不动了。因夜里便出发,其实还不到傍晚。颜幼卿与刘达先商议一番,决定就地小歇一阵,天黑前再走一段,在离大路不远的一个小山坡后头过夜。众人分了点干粮,又在附近寻得一处水源,烧了些开水喝。白日生火虽然有烟,总比夜晚来得隐蔽。颜幼卿跳到高树上,手捧饭团,边吃边放哨。心里默默盘算时间,自己与刘达先找到徐家坳费了些工夫,昨夜又在村中歇了半晚,如此算来,运气好的话,明日白天就很有可能与峻轩兄迎面碰上。暗下决心,明天将探路的范围再扩大些,免得不小心错过了峻轩兄行踪。

到得预计的过夜地方,徐文约等在内圈,士兵们在外围,幕天席地休息。同行中有讲究的,在地上铺上毡子,折了树枝撑起包袱皮,搭个临时小帐篷。士兵们习惯了野外作息,照例圈出安全范围,定下轮班守夜之人,纷纷躺倒。

杜家大少没过过这种日子,左右瞅瞅,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道:“这连个顶子都没有,万一下雨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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