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50)

刚过完年,天气依旧冷得很。街边光秃秃的树梢上挂着退了色的鞭炮纸屑。河面尚未完全破冰,沿岸商户也有许多还没开张。因不少商户老板来自外埠,举家回乡过年,这时候多半尚在返津途中。

只不过正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生意人更讲究抢占先机。码头上已经停着几排畜力货车,岸边也泊着几艘满载货物的汽轮。等待派活的苦力们扎堆候在空地上,活少人多,正围住管事者吵闹不休,硬是将空旷的码头渲染出一片人声鼎沸。

颜幼卿远远观察了一下情形,便明白僧多粥少之下,定然没有自己这个临时外来者插一脚的机会。寻个偏僻角落坐下,将马儿缰绳牵在手里,心头默默盘算。

他一过正月十五便出了门,钱物都留给嫂嫂,一人一马相伴上路。本打算沿途做做散工挣点盘缠,一路北上海津。却不知出来得早了,年后正是淡季,活儿不好找得很。空有一身本事,奈何过去做的是山匪路霸,于普通生计方面实在生疏。好不容易抵达海津,境况可说十分窘迫。路上倒是有人相中了他的马,欲出钱买下,只是他舍不得。最落魄的时候,自己饿几顿无妨,却不肯饿着了马。万分不得已,也曾趁夜色潜入大户人家的牛马圈,偷出来几捆草料。他自认脱胎换骨,改邪归正,不肯再行偷窃劫掠之事。然而顺手牵羊几捆草料喂马,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颜幼卿从怀里掏出个干馍啃两口。有报童在寒风中吆喝着经过:“卖报!卖报!三文钱看本埠奇闻,五文钱看洋人奇事!新春特刊,免费白送!”那报童奔着已开张的铺面而去,直接无视了坐在路边的流浪汉。

颜幼卿把人叫住:“卖报小哥,敢问你卖的是谁家报纸?”

报童打量他一眼,扬起下巴:“甭问我谁家报纸,保管应有尽有。《海津快报》三文钱,看本埠最新要闻;《醒时杂谈》三文钱,看市井奇闻趣事;《东方时务》五文钱,看国内国外大事;洋人的《塞尔特报》,有钱也不能卖给你,洋行里的大人们预订了。还有最新创刊的《时闻尽览》,也是三文钱,不过另有《新春特刊》,免费白送。”

颜幼卿摸摸口袋,虽然不好意思,还是赧颜开口:“劳烦小哥,那免费的《新春特刊》,可否送我一份?”

报童嗤笑一声:“你要买了三文钱的《时闻尽览》,才有免费白送的《新春特刊》。一份报纸,搭一份特刊。我白给了你,下一个买报的客人怎么办?”

颜幼卿就当没听见他的奚落,从口袋里摸出三文钱:“那便来一份《时闻尽览》。”

北方自逊帝退位,祁大统帅还没来得及改换币制,前朝“正兴通宝”通行无阻。颜幼卿口袋里,也只剩了十几个铜板,顶多支撑两天。他本没有读报的习惯,进入海津之后,道听途说,知道如今许多商行工坊都会将招揽人手的消息刊登在报纸上,广而告之,名曰“广告”。这广告很显然是给识字的人看的。颜幼卿不止一次被以貌取人者嫌弃个头瘦小,以为他干不了力气活,看见报童经过,倒是受了启发:自己能写会算,何不干脆花点工夫,找个需要识文断字的活儿,挣的工钱还能多些。

他手里拿着报纸,径直翻找广告消息。海津是整个北方经济中心,四方辐辏,夷夏荟萃,商业极其发达。《时闻尽览》虽是新近创刊,商务民生领域恰是其所长,此类招聘广告当真不少,抄写书记、店员、账房、秘书、通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一个通洋文的商行买办协理,月薪至少大洋三十五块。

颜幼卿叹口气,不由得想起安裕容——那样的人想要找活挣钱,可真是太容易了。如自己这般,若能当个书记或者店员,一个月拿八块十块银元,还得谢天谢地。

大多数发布招人广告的商行就位于码头附近。事实上,自码头两岸往城市内部延伸,数条道路交织成一片网状街区,形成了海津最为热闹繁华的商业地带。内海与运河在此汇集,又因其处于整座城市下方,故当地人称之为“下河口”。

颜幼卿拿着广告,一路打听,按图索骥,挨家上门询问。这回人家倒是不嫌他个头瘦小了,见了面只问两个问题,首先问多大了,然后问从前干过没有。连续被几家掌柜或直接或委婉地拒绝后,颜幼卿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无非因为自己年少识浅,纵然算术文字再好,老板也信不过,不敢任用。他有点无奈,甚至想干脆回头,也像别的苦力一般,围住管事不放,好赖讨份搬运的活儿。个头瘦小不是问题,当场表现一番,不怕没有人要。只是卖力气挣钱太慢,顶多养活自己,其他可就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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