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6)

尖叫声复起,震耳欲聋。又是两声枪响,再无人敢出声,乖乖被匪兵们押着,鱼贯而出。

安裕容随同众人被驱赶至一片空地。夜色浓黑,无星无月,唯有列车昏黄灯光点缀,依稀可辨形影。只见与车头相连的邮车与三等车厢已完全脱轨,二等车厢大半歪在轨道外面,最后面的一等车厢勉强留在铁轨上。匪兵们压根没去管三等车厢,任凭乘客四散奔逃。径直从车尾的一等二等车厢开始,一部分人驱赶看押乘客,其余的忙着洗劫行李财物。

一等车厢有少量卧铺席位,供贵宾使用。这些人最惨,被赶出来时尚且披着睡袍,光着脚丫。二等车厢人数较多,匪兵们扣下了全部西客及夏人中气度尊贵或服饰华丽者。安裕容仔细留意,发现徐文约及那位官家小姐均不幸在扣押之列。

被扣押者无不惶恐,夜色中面面相觑,却不敢有所动作。

匪兵们行动迅速,很快便带着洗劫的财物,驱赶着扣押的乘客往轨道一侧山林行进。

路面坑洼,踉跄前行,无边的黑夜有如众人心中肆意弥漫的恐惧不安。

安裕容发觉包括自己在内的一等车厢乘客被押在队伍最前列,看守格外严密。他偷眼回望渐行渐远的豪华列车,三等车厢的普通乘客混乱却安全,不由得心中苦笑:实在没料到此行竟遭这般飞来横祸。若非贪图一时享受,老老实实买张三等座票,也不致沦落至此。一念之差,悔之莫及。

第3章 无何入匪巢

天色微明时,队伍在一片浅滩上停了下来。滩前是条小河,因去岁大旱,水不过没膝。小河对面,山峰拔地而起,错叠连绵,远处云雾缭绕,不知几深。

安裕容心头微凛。依山傍水,平地开阔,可不正是枪击攒射、取命抛尸之最佳场所?转念又想,若要杀人,当场解决何其方便。何必多此一举,驱赶众人连夜跋涉。更别说匪徒们还对扣押乘客做了初略筛选,必另有所图。如此思量罢,心底安定下来。

被恐惧、疲惫和寒冷折磨半夜的旅客,无不萎靡而仓皇。自从几个交头接耳者狠狠挨了几枪托之后,众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蠢蠢欲动。

安裕容混在人群中,温顺无比,只拿余光小心窥看一二。

乘客中怕得厉害的,是一部分洋人。其中少数几名女子,浑身抖个不停,无法控制地啜泣着。想来也是,洋大人在华夏地界何等尊贵,几曾有机会遭受如此野蛮对待。反倒是国人,不论高低贵贱,几十年来各种侵略、起义、兵变、革命……应接不暇,早磨粗了神经,练壮了胆子,除去不懂事的小孩子,都带着几分麻木的听天由命神情。

被扣押的乘客大约百来人。匪兵则密麻麻约摸过千,且令行禁止,训练有素。衣裳虽破烂,武器看上去却很新,显见不是散兵游勇之流。大部分人脑后拖着辫子,也有一些剃了新式短发。旗帜标号一应皆无,辨不出何方神圣。

安裕容心想,不知是哪方势力,这般胆大包天,竟似是专程冲着洋人来的。于今南北两边,都忙不迭想拉拢洋势力撑腰,以图统一华夏,会有谁在此当口干下这等捅破天的买卖?兖州虽属北方范围,与京师距离却远。这么一大股武装,是前朝新军?还是革命党人?当年白莲红灯结社,灭洋最是厉害,抑或犹有残余?说起来都过去十几年了,真有残余,也不可能具备此等声势……

他这厢胡思乱想,匪兵们却又有了新动作,喝令人群列队背水站立,开始挨个搜身。在稍有抵抗者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后边的人为免皮肉之苦,纷纷主动缴出身上藏着的贵重细软。这时节穿得本来就不多,再如何小心,也没个藏处。一轮下来,足以搜刮殆尽。好在匪兵意在财物,对于妇女,虽不免顺手揩油,倒也没有更多过分举动。

匪兵单分出几拨,同时进行搜查。约三五人一组,两人抬着装财物的大筐,余者负责搜身。一开始搜身的在前,抬筐的在后。因旅客纷纷主动上缴随身物品,变成抬筐的在前,搜身的在后。安裕容一侧站着约翰逊,另一侧站的是车上高谈阔论华夏时局那三人。一等厢旅客本在队伍前列,很快就有一小队匪兵过来。三个洋人沉默着掏出钱袋,解下挂表、钢笔,连同项链戒指等饰物,统统扔进筐里,然后慢慢举起双手。两个端枪的匪兵用枪杆撩起他们的上衣,胡乱戳戳,又拍打几下裤腿。

安裕容离得最近,察觉三人动作僵硬,不由得绷紧心弦。在车上他便感觉,此三人身份绝不一般,谈吐衣着,比起约翰逊,更具上流贵族气息。安裕容有点担心,他们虽已忍到此刻,却不知能否忍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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