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94)

开门声响过,有四人步入货舱内。颜幼卿将自己缩在门后,不露出半点身影。

一个声音叽里呱啦说了串洋话,另一个声音以夏语道:“他说这一间都是东哈拉帕原产的上等青皮,八百大洋一箱,一共有六十五箱。隔壁一间是路过达罗州时顺便捎的白皮,数量差不多,品质也不错。如果东家一并要了,只算六百八十大洋一箱。”

一个中年男子道:“这价钱未免太没有诚意。须知海津市面上,最好东哈青皮也不过五百大洋。”

那充当通译的男子便说了几句洋话。洋人似乎有些急躁,一大串叽哩咕噜飞快地迸出来。

通译者又以夏语道:“他说《禁烟协定》到期之后,海津再想要正宗的东哈拉帕货,甚至是达罗州的货,恐怕都难上加难。这个价钱已经是看在老朋友介绍的份上。还说……东家若是一次性拿不出足够的银元,他便找别家去。”

颜幼卿自听到“青皮”二字,便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大夏国市面上出售的鸦片,分为三类。品质最佳者为东哈拉帕出产的青皮,次者为产自与大夏相邻的达罗州的白皮,而最下者则为产自夏国境内西南诸州的本土货,亦称黄皮。青、白、黄乃货物惯用的包装颜色。三者品质差距显著,价钱亦相去甚远。一箱黄皮的价格,不及白皮、青皮几分之一。颜幼卿虽不沾这个东西,在仙台山的时候,却也有过不少见闻。

莫非大老板竟是想要插手做起鸦片生意?颜幼卿心惊之余,便想着还须偷眼看清楚,那说话的夏人是否来自鑫隆商行。没准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跟错了人,这艘船并非东家欲图接头的生意。他此前在码头上暗中盯了两天,认得鑫隆商行出港接货之人的面貌,可惜并不熟悉声音。

正思量间,那边已然讨价还价又争了一回。

忽有一人插嘴说话,语气似有不耐:“段老板,不如先看货?倘若当真是好货,价钱自然好商量。”

颜幼卿听见这把声音,正探头往外偷窥的动作猛然僵住。

果真是峻轩兄!他如何会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这疑问在心头疯狂盘旋,身体却如同遭了定身法,不敢移动一分一毫,探出头去看个明白究竟。

脑中嗡嗡作响,仿佛只过得片刻。然而那一行四人居然拆开一个箱子看完了货,正边说话便往舱门外走。

那通译男子道:“隔壁舱房装的就是达罗州白皮,老板也一并看看?”

“成,也看看罢。”

颜幼卿听见安裕容轻笑一声:“段老板若是嫌多,我却是不嫌的,我只怕东西不够好。”

四人走出去,洋人拉上舱门,当啷一声落了锁。随着脚步声远去,透过门缝露出的灯光也渐渐消失。

颜幼卿在黑暗中呆站了一阵,才开始懊恼。自己本该趁几人拆箱看货,潜出舱门去。之后或入其他舱房,或尾随跟踪,都好打探更多消息。谁知因了陡然听见峻轩兄声音,硬是愣神错过了。

他想了想,摸到已经拆开的那个箱子前,揭开箱盖,轻轻捏了捏,又嗅一嗅,确是鸦片无疑。脑中回想起安裕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幼卿,你好不容易从前一个泥坑里跳出来,可不能再掉进下一个泥坑里去了!”“那些人要赚大钱,无非从外国往大夏弄两样东西,一个是军火,一个是鸦片。别的都好说,唯独这两样,你一定绕道走,明白吗?”

——那般殷殷嘱咐,切切叮咛,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今夜在这洋人走私鸦片的船舱里,撞见的是同一个人。

颜幼卿回到气窗位置,取下窗页,运起身法,一点点钻了出去。这一回,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本该立刻回到小船上,却最终没有动作,而是藏身于一个能够见到舱门进出的隐蔽处,眼睛都不眨地监视等待。

等了近半个时辰,舱门打开,几个人自里边出来。借着守卫举起的提灯,颜幼卿看见安裕容与另外两名男子向一个洋人告辞,然后带着守卫上了小型机船。他不错眼地盯住那机船,看见其并未开远,径直回到先前妓女水手闹作一团的大船旁。

一阵冷风自水面袭来,吹得颜幼卿浑身打了个寒战,头脑无比清醒。那看货的段老板,这是特地借卖笑女掩护,来与洋人谈鸦片生意的。

只是峻轩兄,峻轩兄怎会与这些人在一起?

先前大船上的淫声浪语,此后货舱中的隐私密谈,一齐在耳边飘过,闹得脑袋发晕。

他又吹了一会儿风,才活动几下僵直的手脚,快步潜至船尾,借助龙爪钩绳回到小船上。

王贵和等得心急火燎,偏又冻得嘴脸乌青,差点要骂人。待小船划出稍远距离,便问:“怎么回事?去了这许久!差点以为你陷在里头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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