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陆择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睡着，他也知道凌迁没有走。毕竟这房间没有做专门的隔音处理。

他只是觉得很累，好像有数不清的思绪要整理。这么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虽然现在回到了基地，但是他反倒觉得眼前的迷雾变得更加浓重。

基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感染体？病毒究竟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还是一直潜伏在这里？陈辛和郑观星的死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张诡秘的玫瑰图；沈将军又为什么叮嘱他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旧城那批幸存者？而且当他听说的时候，表现得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还有唐卿，为什么让他“护着”凌迁一些？他知道凌迁回基地必然会面临一些很敏感的问题，例如他留在旧城这么长时间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同基地联系？为什么这个时候又突然决定回来了？而凌迁必定不会那么轻易的给出让所有人满意的答案。

太多的问题和谜团，最后都跟两张不同的面容混搅在一起。

一边是郑观棋，满脸绝望地拿枪指着郑观星的脑袋；一边是凌迁，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带着些冷意对他说“陆队，处在我的位置，手上留一点底牌，这不奇怪吧？”

他确实是想自己静静，但是知道有个人就在门那边守着，感觉意外地让人安心。

凌迁出去之后他就睁开了眼睛，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他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直到外面传来一阵隐约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失望。

陈辛和郑观星的授勋表彰仪式第二天下午在指挥中心那栋楼前的广场上举行。

说是广场其实也不大准确，那只是用冬青围起来的一圈空地，正中间离了一块一人来高的大理石尖碑，石碑两面都雪白光滑，什么都没有。

当初这块碑才立起来的时候，基地专门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宣传。碑有两面，一面名曰悼亡，一面名曰英灵。悼亡，悼念的是在这场动乱里失去生命的所有普通百姓；英灵，缅怀的则是动乱中牺牲的所有将士。不镌刻任何文字，是因为死去的人数以亿计，现存在基地的所有人，几乎都有亲友被病毒夺去生命。

在这样的灾祸面前，个人的喜怒得失何其渺小，而承载着所有人哀思的这方石碑又是何其沉重。

此时此刻，陈辛和郑观星的遗体就放在英灵碑前。尸体被架在两个半米高的柴堆上，上面覆满了雪白的百合和黄色的玫瑰。

以沈剑锋为首的基地最高领导团站在最前排，他们之后是以陆择为首的外勤特战队伍，接着是基地的警卫团，唐卿带着研究所的研究员站在后面，最外侧则是闻讯前来的普通百姓。

陆择一身笔挺的制服，帽子端端正正地抬在右手上。他没怎么注意听沈将军都说了些什么，目光遥遥落在石碑的尖顶上，有些出神。

这一带的气温确实下降的有些反常，9月中旬的东部沿海按理应该还有些未散尽的暑气，然而他们周围的冬青树尖已经挂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白。虽说是午后，太阳却丝毫不带暖意，白茫茫的光线照在这片大地上，晃得人眼睛有些发花。

陆择突然想起当年他才带队的时候。

那时他才不过二十出头多一点，刚从国际侦察兵突击比赛拿了冠军回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意气风发，觉得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陈辛那个时候是他的队友，恰好遇到老队长负伤退居二线，上面来人考核新任队长人选，陈辛第一个就推举了他。

刚开始说不慌是不可能的，然而无论如何他在人前也必须端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那段时间，差不多有半年，每天的常规训练结束之后，陈辛都会陪着他在操场跑圈。就这么一个800米的跑道，两个人从夕阳西下一直跑到暮色四沉。

鲜有交谈，但是眼神交换之间他永远能看到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是交付后背的兄弟给他的支持。

就这么一圈又一圈，他慢慢稳下来沉下来，从那个意气风发的毛头小子变成处变不惊的特战队队长，陈辛一路都在他旁边。

而现在，那个最信任最熟悉的战友突然之间就没了，他就这么被告知以后都要自己扛了，此刻心绪里的懵然或许大过悲痛。

他甚至不知道陈辛走之前有没有对吴卓的事情原谅他。

他身后隔着几排人，大概45度的方向，凌迁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肩背上。

虽然前一天晚上唐卿那句话带着些开玩笑的成分，凌迁却好像突然之间被点醒了什么。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对陆择会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包括决定跟他们一起回基地的时候，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为了唐卿，而陆择恰巧是一个可靠的合作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