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16)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路拾萤阅毕,叹为观止,觉得宋敬原总有一天会在这张不饶人的嘴上栽大跟头,便抛下两个字:

“佩服。”

在自习室里抄校规,意味着不用上课。政/治课本就催眠,这下有了伴,两人的抄写速度更是慢上加慢。一会儿到窗边吹风,一会儿折飞机比谁丢的远。晃悠回到桌前,分别都才抄了不到一半。

宋敬原斜眼瞟路拾萤的纸,被抓了好几次现行。最后光明正大地问:“你字是自己练的?”

对方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习字须有师门指点,全凭自己读帖参识,能写到这样地步,悟性确实高。宋敬原瘪嘴:“我师父没提点你?”

“少爷,八年来我就有幸见宋老师一面,梦里提点吗?”

宋敬原踹他:“我师父还健在,什么梦里?会不会说话?”

路拾萤笑:“是是是。不过练字的事情,确实受你师父的点拨,四两拔千斤。去蓬山路以前,我脾气躁,待了半个月,发觉字中有真意,性子也磨软了。走之前他说‘学海无涯’,就一直坚持练了。”

“临碑吗?”

“临。看到墨迹的机会太少,只能买拓本,我妈骂我是碎钞机。”

宋敬原终于得意起来:这件事上,宋山自己也是痴儿,从不吝他花钱,路拾萤比不了。

一阵清风吹入窗口,白纱轻轻拂动。偌大的自习室里只有他们二人团在一张小课桌上抢位置,宋敬原回头看着窗外晚春浓绿,一时间恍了神。

半晌想起来一件事:“你为什么天天迟到?”

路拾萤“害”了一声:“还不是送我妈上班。”

宋敬原想起他车后座上那个如海棠般美艳的女人,心下了然:“那是你妈妈?”

“嗯,”路拾萤眉眼弯弯,又露出猫儿般的狡黠可爱:“好看吗?我妈是全江都最好看的女人。”

宋敬原没有女性亲属,也不好拿宋山出来在外貌这件事上争高下,就难得没有反驳他。

“你妈知道你天天迟到吗?”

“不知道。”路拾萤咬着笔杆皱眉:“她迷迷糊糊的,不靠谱。我不送她,轻则迷路,重则失踪。迟到就迟到了,妈比较重要。”

宋敬原不再多嘴,低头抄书。

他在检讨书里胡写一气的内容,是连学生都有所耳闻的事实。对于这个不干人事的教导主任,江都二中管理层向来颇有微词,可碍着许多脸面情分,不好说破。国字脸自知理亏,生气归生气,没把事情闹大,只是让宋敬原重抄一次校规,再补3000字的检讨。

“我会挨个字仔仔细细看。”对方咬牙切齿威胁。

宋敬原只好乖乖认栽。正愁眉苦脸誊抄校规——他都快会背了——忽然感觉路拾萤拿笔帽戳自己手背:“干嘛?”

路拾萤说:“我听他们说,除了英语,你成绩都还行。”

路拾萤和同学混熟太快,对于谁暗恋谁、谁嫉妒谁、谁和谁刚表白又准备分手的八卦比宋敬原还清楚。也不奇怪他立刻对全班同学的考试水平有所了解。

“中国人,为什么要说英文?”宋敬原没好气。

听见对方发出轻笑:“二中不是江都最好的学校。中考分够一中,为什么不去?”

这都被他打听到了。

宋敬原皱眉,伸手撑着下巴,思考许久:是啊?为什么不去呢?

宋山没有非要他上学。九年义务教育是国家要求,必须得去。但要不要上高中,宋山没有态度。宋山传统,不信任公共教育,重家传、重师承,觉得真本事都是言传身教,有择一事终一生的道理。

如果宋敬原不去学校,而是一直跟在他身边,读书练字,习为人之道,亦能成才。

其实当年苏柏延要考大学时,宋山就是不愿意的。“一帮成天勾心斗角的酸臭教授,能教你什么?教你怎么争职称,教你怎么赚风光?”宋山说,“浪费时间。”

可苏柏延到底去了。

中考结束后,宋敬原犹豫许久,择了个下午,窝在宋山腿边开口试探:“师父,我要继续读书吗?”

宋山当时看了他一眼:“读书和上学是两码事。”宋敬原微怔,听见宋山搁下手中的碑帖,“啪”的轻轻一声,然后低头教训:“读书是一生的事情。上学是手段。”

宋山向来惜字如金,寥寥几句点拨,幸好宋敬原悟性不错,听明白他的意思。

学校是地点,读书是目的。求学本是学文学德,而非谋学历、图功名的手段。可惜世风日下,求学本义早也被人遗忘,只把考试做跳板,换算金钱数字来看待。无怪宋濂要写《送东阳马生序》,又有几人记得求学之艰辛?

而话又说回来,到高中去,和普通人一样循规蹈矩过日子,按部就班毕业工作,是一条路。跟在宋山身边,师徒二人潜心钻研家传,也是一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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