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32)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宋山一想这话确实没错,后来就立了规矩:画扇面、誊名联、金石玉雕,一月三件,先来后到。此话一出,闻风而来者不见队尾。宋敬原查过账簿,单子已经排到大后年。

宋敬原拿过石料,取来磨石青砖,在水边磨石头。做印章的第一步就要磨石,石面必须光滑平整,没有杂粒,走刀时才不会崩石,做出来的印章也好看。那块磨石青砖用了多年,一边已经光滑如镜,宋敬原又找来磨砂纸耐心打磨三遍,把石料交还给宋山。

前几日,宋山已然定好手稿,今日只需用笔将纹样临画上去。其中一位客人要的是一枚多字的大章,边款竟要求截取苏轼二赋之段落,很是复杂,宋敬原便蹲在一旁看宋山写字。

苏轼写字是古法,单钩斜执,为了还原字意,宋山也这样写。他临苏轼二赋,手腕稳而不僵,灵而不滑,笔走龙蛇,浑然天成。宋敬原恰巧由隶入行三年有余,平日里练字有瓶颈,立刻就有问题请教。

师徒二人一问一答,直到宋敬原蹲得腿麻,才起身。既不想打扰宋山的清闲,也不愿一头扎回书山题海复习,眼睛一转,想起先前勾好底线的画稿,飞快上楼去取。

宋山只仔细调/教宋敬原书画,未传篆刻。宋敬原问过原因,宋山说“各人有各人的秉性”。

宋敬原以为言外之意是天资不够,不必传,还消沉了好些时间。后来他实在太颓丧,天天无精打采,写悼文一般临碑,随手乱扔的漫天废纸还险些把宋山砸个鼻出血,宋山才气得骂他说:“书画同源,本是一家,还有高下之分?看不上别学,我还不愿意教。”

后来才规规矩矩学画。

这幅画的底稿,宋敬原好几日前便开始起草。此时两笔勾完最后的线条,就准备上色。调好颜料,软开画笔,宋敬原站在檐下,临案作画。

和他师父一样,一站就是小一个钟。

宋山这边题完苏轼,伸了懒腰泡茶,才发觉小徒弟已经跑去一边乖乖练功,十分满意,捧着茶碗绕到宋敬原身后打算随意观望一眼。这一瞥,却站住了。

那是一副工笔,画底是圆形,构图简单,但意趣十足。左上两枝盛开桂花,右下一只琥珀色猫瞳的长毛狸花猫,节令多半是早秋,小猫站在枝头上,伸长了爪子去扑蝴蝶。生动至极。

工笔不同写意,形神要具备。宋敬原从小练字,色感又好,灵气十足,“形”的基础是一点挑不出错,可偏偏在“神”上,少了一点魂。魂是祭侄文稿喷薄而出的“气”,也是仇英四季图“蕉荫结夏”的“趣”,古人吟诗题字作画,妙处都在“有感而发”,宋敬原年纪小、心思浅,还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所以往往欠缺这点“感”。

宋山多次指出过这个问题,叫他作画要用心。可宋敬原也没有办法,总破罐子破摔地一摊手,说你徒弟就是个没有灵魂的喷墨机。可他丢的这缕魂,宋山今日在这只狸猫眼睛里瞧见了。

那眼睛画得极其灵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微微一转,露出猫儿般的狡黠。

宋山觉得笨蛋徒弟终于开了窍,端着茶碗点评:“眼睛画的好。别人画龙你画猫,一点睛,眼活了,动势也活。又以金底选桂花入画,藤黄点蕊,淡赭加草色画叶绿,构图自然随性,比你之前画的都要好。有空和我复盘构思。”

宋敬原大喜,但是得了便宜卖乖,拖长音调抱怨:“本来还有想法构思,您大白天装神弄鬼,冷不丁出声说话,都给吓跑了。”

宋山把茶碗递给他,叫他喝口水解暑:“废话太多可以写下来,不必用说的,正好练字。”

宋敬原赶紧见好就收:“哪有什么构思呢,就是想画桂花了。”

“大夏天,哪儿开了桂花?”

宋敬原脱口而出:“路拾萤身上有桂花香。”

“哦,路拾萤,”宋山说,“又是路拾萤。”

宋山只是念叨,没有别的意思,可宋敬原心里有鬼,听在耳里,以为他在挤兑自己,一时间有点赧然。宋山没留意,又问:“想用这幅画回他的礼?”

宋敬原根本没想过回礼的事情,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说那枚鸟虫文印章。就顺着台阶下:“差不多吧。”

“不要送他,”宋山笑,“你师父喜欢。劝你最好拿来孝敬我,可以免你三次罚。”

宋山夸人比登天还难,宋敬原受此殊荣,心花怒放,把笔一丢,扑到宋山身上猫似的打了个滚、撒了个娇。笔飞进池子里,把小王八吓了一跳。

等宋山飘回前堂做饭,宋敬原捡回笔,一个人站在檐下对着这副“秋桂狸猫图”发呆,心想:是啊,我为什么突然画桂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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