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37)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宋山失笑:“不至于。这里头好多东西,敬原当玩具摆弄大的。”

路拾萤说:“暴殄天物会天打雷劈……比如不长个子。”

宋山不以为然,端起茶碗吹了吹:“你要是愿意拜我,也可以如此。”

路拾萤一下闭嘴了。

就算是再不开窍的木脑袋,也知道宋山为什么特地把人带上来参观,何况是路拾萤这样的机灵鬼?这是□□裸的威逼利诱。

他的眼神终于舍得从一屋子宝贝身上挪开,顿了片刻,人直直走到宋山面前。屋里开着空调,路拾萤却出了一身汗:“宋先生为什么要收我?”

宋山一顿:“我师父传我两件事:一为书画,一为篆刻。书,你和敬原都不错,画,我也传给他。只有篆刻,没有传人。我不能断我师门的后。你送敬原的鸟文章,我看了。下刀论天赋,就三个字:‘敢’、‘准’、‘灵’。其它都能后天补拙。你恰巧灵气十足,我看得上。”

路拾萤说:“苏柏延苏老师……不是您的徒弟吗?”

话音一落,屋里忽然静下来。阴云密布,天色黢黑。路拾萤心想:完蛋,说错话了。再联想起那天苏柏延叫他送信一事,心中就大概猜到七八。

宋山眼睫微微一颤,轻笑一声:“敬原没告诉你?”

路拾萤赶紧说没有。

“我确实被他叫过几年师父。但苏柏延最终和我不是一路人,已经分道扬镳。”

“……为什么?”路拾萤仗着年纪小,壮起胆子问了一句:“我看苏老师不是坏人。记忆里……他对我也很好。”

幼时借住蓬山路,苏柏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刚来的几天想家,哭嚎要找妈妈,是苏柏延把他抱起来,悄悄爬到屋檐上招野猫逗他玩。还吹《小燕子》给他听。也是因此,路拾萤后来才会学笛。

宋山沉默良久:“承袭家传,不能有他心。他心思不在这里,不必强求。”

宋山起身:“我六岁习字,八岁学画,十二岁临赵子昂,已有九分相似,非熟悉字画者不能分辨真伪。北京城自清末以来,就有古董文玩世家。‘肚口白’白家是大宗。民初,无论是商号、藏家还是作伪手艺人,都以能进肚口白的进厅为荣。我在白家进厅待了十年才离开。习得的真传,足够指教你在篆刻一门有立足之地,只要你愿意。”

这番话已经算是直白。他定定看着路拾萤,知道少年人被砸蒙了,只耐心等他反应。

可半晌,路拾萤低下头:“宋先生,我确实喜欢这一行,也愿意一生钻研,能得您的指教是大幸,可是……对不起,我不能拜您为师。”

宋山眼神一暗:“为什么?”

路拾萤抬头:“我有父母亲人,将来也会有妻子儿女。您说的承袭家传,不能有他心,我做不到。只怕对不起您的教诲——”

话音未落,宋山径直打断他:“我不拦你结婚生子,也不阻挠你读书工作,只要你将篆刻一门师传学好,也做不到吗?”

路拾萤一下怔住了,一时间不明白宋山为何要步步相逼。他向来冰雪聪明,心里就生了一点疑虑:从古至今,想学“真本事”,都是徒弟求着师父传授,哪有师父撵在徒弟后面要喂饭的道理?这其中必有隐情。

可不等路拾萤想明白,也不等宋山再追问,脚底下突然传来一声河东狮吼:

“路拾萤——你给我滚出来!”

没等路拾萤自己滚出来,姓宋的优质炮仗冲上三楼,一点不知轻重,“啪”一下把门踹开了。脾气只在看见宋山的第一秒收敛了片刻,紧接着,完全不给面子,薅了路拾萤发尾的卷毛一把:“你在我脸上写的什么东西?!”

宋大少爷睡到日上三竿,心满意足地滚进洗手间准备刷牙洗脸,一抬头,看见镜子里巨大的“炮仗”两字,脸都绿了。

路拾萤干坏事时没想过会在宋山面前被抓个现行,自觉丢人,嘴皮子一碰,想找理由狡辩。结果宋山先笑盈盈地问:“写了什么?”

宋敬原咬牙切齿:“你自己说!”

路拾萤说:“……炮仗。”

宋山点头:“还挺准确。”

宋敬原跳脚:“师父!”

路拾萤一抬头,瞧见宋山的手扣在花梨木椅椅背上。他的手骨节极其分明,与他稍显瘦弱的身体相比,那只手看着就格外有力。而手型微长,指腹青白,仿佛一把莹润的哥窑白瓷,美丽至极,也脆弱至极。

他笑意盈盈看着路拾萤,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路拾萤的血就心虚一般冷下来。

他这一笑,像是饱含期待似的,叫路拾萤觉得愧疚:他要怎么答应宋山呢?他还有个不懂事的妈,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要儿子买这条花裙子,要儿子买那个名牌包。儿子我们去那家五星级酒店吃下午茶吧?没关系钱花了可以再挣。喻寰年近四十还是小女孩,天真烂漫,他只好哄亲妈说一定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买大别墅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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