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54)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苏柏延带着二人到工作室,一推开沉重大门时,“吱呀”一声,浓重的古书的霉潮味与墨香就冲进鼻腔之中。

屋中有几张长而宽的木桌,还有几道由桌子拼接而成的案子,用于铺展装裱画作。

桌上放着补书板、裱板、毛笔、排笔、浆糊碗,还有一些镊子、启子、书皮用料等等复杂多样的工具。

有一个戴眼镜、碎刘海、扎麻花辫的年轻女孩正伏案工作,听见声音,头也没有抬。

苏柏延低声说:“这是我同事。陈桦,北大的高材生。”

这位陈姑娘这才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瞧了一眼:“偷偷带人进来,我等下举报你。”

“都是我的小师弟,懂规矩,不会妨碍你的。”

陈桦似是与苏柏延极其熟稔,手上动作顿了顿:“你的师弟,我可不敢小瞧。”

修复工作其实很枯燥,一天下来几乎都在重复同一件事。

苏柏延一边领着二人参观,一边介绍了修复工作的大致内容。苏柏延这里大多以修复出土或是捐赠的古书——残片、线装、蝴蝶装、册页等等类型都有——以及书画为主,其它同事亦有修复瓷器、漆器、石雕石刻等方向。

以古书籍的修复为例,首先要核查书籍内容、样式,确定修补方向,之后便要分拆书籍,将或是破皮或是霉腐的封面、纸张、包角、书背等完整分开,再进行接下来诸如补、贴、修、衬、排、装等步骤。

苏柏延示范时,不慎将手边的一碗墨与颜料齐齐打翻,落在身上,也不介意。

宋敬原这时才发现,他手掌上密密麻麻有许多仿佛浸入多时的墨痕以及刀口,想来是工作时弄上的。

他记起幼时,苏柏延还在蓬山路的那段日子,教他打一些样式繁琐的绳结,红绳缠绕在细长青白的手指上,那一双手只薄薄两处茧,除此之外光滑无痕。

而今已不复当时。

几人正围在案前,就听见不远处的办公室里传来电话响。

是座机,显然是博物馆内部的事情。

苏柏延去接电话,陈桦放好她的笔与浆糊碗,回头来看:“你们都是他的师弟?”

路拾萤没吱声,宋敬原说是。

陈桦问:“考考你。摸摸,什么纸?”

她从桌案上抽出一卷宣纸般的纸料,让宋敬原戴上手套看。宋敬原说:“温州皮纸。据说一般用于作衬。”

“这个呢?”

宋敬原只扫了一眼:“雁皮纸。书皮。”

陈桦笑起来:“不愧是他的师弟。说起来,我倒是一直对他口中这个师父很好奇,不知道是民间的哪方高人,能教出这么好的学生,一身本事,不用在刀刃上,太浪费了。”

她收起手里一张洒金笺、一张云母笺,头也不回地说。

宋敬原没有搭话。

宋山有他自己的想法与打算,宋敬原从来不多问。他只是问:“您和我师哥是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要来博物馆工作?”

陈桦说:“我们就是做同事认识的。至于你师哥,他是在江大念的本科。江大的文物专业,在全国并不能排的很前,但是有一名老教授,是文物圈子里受人敬仰的大家。你师哥一进学校就露锋芒,是好苗子,正好就被捉去当亲传徒弟一般悉心指导了。他在学校时就跟着参加了不少修复工作,等到毕业,又去国外深造。”

陈桦顿了顿,小心翼翼放下手里那本已修复好的蝴蝶装元初书册,摘下手套:“他在国外时念了理论专业,还辅修了市场营销这样的课程,一回国,就被我们单位特招啦。”

宋敬原沉沉地说:“他很好。”

“他可太好了,”陈桦失笑,“就算是放在我们学校,也是一等一的人才。说起来,当时很多拍卖行,还有文物局,甚至私人的古董商都有意招他过去,开高价或者给很好的待遇,他都没去。我一直说他笨,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来我们这儿上班。博物馆嘛,嗨,忙的很忙,闲的特闲,一辈子混到头,也就靠退休金吃饭啦。”

“他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呢?”宋敬原沉默片刻才问。

他师兄本该好好待在蓬山路,随他一起,于书卷之中阖眼一生。

陈桦说:“他是个痴人呀。他对修复这个工作,看得比命还重,常常一读文献,或是一做修补,就到半夜的。”

“说起来,做修复,手艺好,不一定非要在书画上有什么造诣。可我有一次到你师哥家里去,偶然见了他的作品,才知道他写字、画画甚至篆刻都是一等一的好。也是那次才了解他以前在江都以及他那位师父的事情。我说他简直太可惜了,要知道现在卖字画印章也能闯出一条活路。哪怕不赚钱,做出水平来,这辈子能在文坛留名,也是好事。为什么要来做一个修复师呢,到死也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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