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路边石阶上坐了会儿，脚边有树枝、叶子、沙、泥、虫子、还有废纸。他觉得自己就像这张废纸。不过不能再坐下去了，一个人的时候容易沉入本心，那些漂浮在上方的虚假快乐就不起作用了。他拿起手机仰头拍了张夜空，就走了回去。

路岩还在一楼坐着，擦桌子的阿姨们几乎全部不见了，一楼的灯也几乎都关了，只剩下路岩头上有几盏。路岩在很投入地在手机上打字，安也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安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其实是柠檬水，但是柠檬基本已经没有味道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有些走神。

不过路岩突然问他：“怎么了？回来很久了吗？”

安也看见他手上的事都停下了：“没有，刚回。什么怎么了？”

路岩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着安也温声问：“怎么叹气了？”

安也朝他晃了晃水杯：“没味了啊。”说着就给自己换了一罐啤酒，拿到手上突然又不是很想喝。

两人一直聊一直聊，生活这么枯燥没什么可聊的，可生活又这么可聊，不然他们为什么聊了一整晚？

到最后，安也和路岩干杯：“新的一天到了，晚安。”

“晚安，好梦。”路岩说，“不开心的都留在昨天了。”

他们再上楼时，依然是小帅哥来开的门，安也笑眯眯和他说：“晚上好。”

小帅哥刚从路岑那听说了路岩十年如一日“我就是喜欢，就这样吧，除了他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得不到就……得不到吧。人生本就是这样啊，想要的往往是得不到的”悲情故事，此刻看见安也一个激灵：“晚……晚上好！”

安也又是哈哈大笑。

路岩离开一小会，给安也找来了一杯很香柠檬味的柠檬水，还放了糖，入口酸酸甜甜的。安也惊异于他居然还记得他们都知道是胡扯的一个借口。

然后，他们在沙发边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只……用过的避孕套……

起先安也没有确定，但是路岩与他面面相觑。路岩掏出手机，发现路岑三个小时前发信息问他：“你俩还回来吗？”下一条：“别回来了。”

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不起路岑。

“走不走？”

安也马上洞悉真相：“走。”

然后两个人“嗖”一下跑出去跑上车。

……神经病一样。

安也低头和小帅哥发信息说他们要去追日出了，免得小帅哥知晓真相尴尬。

这时路岩突然抓住了安也的手。安也握了拳，他便把安也的拳头握住，抓了好一会儿。安也打字的动作没办法继续。他们都没有说话。直到不知哪儿突然响起的一声犬吠。路岩突然松了手，安也从满车的诡异气氛里挣扎出来，可这时又听见路岩说：“加油，别放弃。我觉得我能够理解你想要做什么，我支持你。”

路岩一直很认真地看着他。

安也鼻子一酸，偏过头流眼泪。

谁也没说话。

车一路驶出郊区，他们看见夜是深黑的，车窗外的风应该是呼呼响着。安也开了一丝窗，果然是这么响着的。但夜也渐渐不那么黑了，有灯照着的地方，有人走着。

安也流了很长时间眼泪，但没有擦，也没有吮鼻子，没有任何声响，就这么发生，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地停下了。难过是一种奇妙的情绪，或者说人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他从难过中抽身而出，呼吸到第一口温暖的空气时，那些难过就一下子退得很远很远了，好像是一件很多年前的旧事。他伸手在车窗上，把行人的痕迹拉出一根线，自顾自地想象他们的人生在此时此地产生一个交集。

路岩问安也：“困吗？”

安也收回手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身体困了，但精神被点燃了。

“走呗。”他说，“不是说要走吗？走去哪里？”

路岩终于看见安也笑了，无论见过多少次，他都喜欢安也的笑容。有些人的年龄只长在皱纹上，而笑容还和年轻时一样干净温暖。路岩也笑起来：“行。”他打开车载音响，随便调出什么歌来跟着哼，车速一下子拔高，像是要赴一场旅行。

安也也跟着哼，因为从小唱歌跑调，他一直都没有大声唱歌的习惯，声音小小的，藏一半在路岩的声音里，像小孩牙牙学语一样温情，然后慢慢睡着了。路岩在海边停车时，在黑暗中模糊轻微的光里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脑袋的头发。喟叹一声，调高空调的温度，也闭上了眼睛。

海面如镜。

安也醒来时恰巧看见太阳在眼前升起，金的、红的、温柔而热烈的、蓬勃的。这是朝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