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暮色(11)

但即便是最好的装备,恐怕也拍不下这湖这山。

白沙湖其实是因为白沙山才得名。

人们慕名而来,慕的是白沙山的名。

但他更钟爱的却是湖。

它太安静了,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湖水却始终安静,只有岸边卷起细小的白浪。

他注视它,它好像也凝视着他。没有情绪,淡漠,却包罗万象。

就像……

斯野忽地一怔,眼睛微微张大。

他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靳重山。

湖水的颜色极似靳重山的眸子。

并非纯粹的蓝绿,而是带着一丝灰。

灰色并不靓丽,多数时候给人沉郁之感。

淹没过于旺盛的生机,像尘埃,像经年累月,像雪山背面,光照不到的沟壑。

但它是苍茫高原上最常见的色彩。

藏在靓丽的蓝天洁白的云朵银白的雪山间,它无所不在。

身后传来雪霜被踩的沙沙声,斯野以为别的游客来了,收起思绪转身,看见的却是另一片湖水。

“靳哥……”

靳重山把棉服给了他,此时黑T外只套了件机车夹克。

湖边所有人都穿得臃肿,靳重山这一身的野性和洒脱简直成了斯野眼里的风景。

“你不冷吗?”

靳重山来到他身边,双手揣在裤袋里,和他一起看向白沙湖。

“还好。”

斯野想把棉服脱下来还给人家,靳重山只是看他有个摘兜帽的动作,就道:“穿好。”

“……哦。”

骑牦牛那边越来越热闹,艾依索性跳起维族舞。

斯野想聊天,“靳哥,你怎么下来了?”

“来看看。”

“……”

换个人斯野就懒得找话说了。

但和靳重山在一起,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他愿意去当那个找话题的人。

“看白沙湖?”

“嗯?”

“你们三天两头带客人来,小杨说他都看腻了。”

过了会,靳重山摇头,“经过,就看一下。”

随遇而安的语气,却像长着茧的手指,在斯野的心弦上拨起音符。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突然斜过身子,歪在靳重山面前。

靳重山垂眸看他。

湖水仿佛倒悬在天上。

“你的眼睛是另一片白沙湖。”

靳重山不语,但视线似乎深了些。

“真的,刚才我就发现了。”斯野转回来,再次看向湖水,“一样平静、迷人。”

他没想过用“迷人”来形容靳重山。

但那两个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他心尖颤了一下,下意识拿余光去瞄靳重山。

靳重山神情还是淡淡的,像是不为所动,也像默许包容他的失言。

他们是最早回到车上的。

斯野将棉服脱下来抱在怀里。

靳重山指了指保温瓶。

他会意,但水入杯盖,居然和上次不同,是热的。

养生么?

靳重山说:“刚上高原,别喝冷水。”

“哦。”斯野捧着杯盖,尽量快速喝完,把瓶子还给靳重山,却见人家拧开一瓶可乐。

“……”

不养生了吗?

“我又不是游客。”

斯野觉得,靳重山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很轻,但绝非错觉。

这时,一缕阳光直洒在湖面,掠过一条明亮的弧光。

游客们都回来后,车发动起来。

大家情绪高涨地分享照片,给手机充电,斯野才想起,自己几乎没动单反,只是拿手机拍了几张。

但他并不觉得遗憾。

湖水就在他身边,他带走了那片安静的湖水。

海拔持续爬升,车在山上转圈时,甚至看得见风吹起大片雪尘。

靳重山虽不爱言语,却是个合格的师傅。

帕米尔高原的风景都在路上,没有任何标识,第一次来的人很难靠自己发现最好的拍摄点。

靳重山在每一处“野生”打开点停车,耐心地等着客人们拍照。

斯野总是最后一个下车,和靳重山一前一后关上车门。

他是故意的。

他们站在悬崖上,下方笔直的公路像一条细长的线,天空近在眼前,云几乎从身边飘过。

风太大了,风声嘶鸣,斯野抓着兜帽,闷头往前走,没听见从后方传来的鸣笛。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从后方搂住,一个不容抗拒的力将他推向悬崖。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嗅到那人身上的热息时,却没由来地相信,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悬崖公路很窄,但悬崖边上的一小块地却足够站十来人。

一辆越野从他们身旁驶过,斯野转身,兜帽在靳重山肩颈上蹭掉了。

“靳哥。”

靳重山随意地扯起兜帽,帮他带好,沉声说:“看路。”

斯野笑着跟在靳重山后面,“谢了啊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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