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谋杀博览会+番外(17)

作者:方铎 阅读记录

我突发奇想,问:“你愿意出来跟我喝杯咖啡吗?”

她说:“我的妆都花了。”

我笑起来,替她打开副驾位的车门。

第15章

我是家里第七个孩子,不是最后一个。 我妈一共生了多少个可能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我17岁的时候家里一共有五个人,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们哭着出生,最后像一颗石子掉进水里一样销声匿迹。我相信他们都死了,否则,为什么我有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当我走在街上,无数次放眼望去,会感觉那么孤独?

我的父亲是一个小职员,英国佬的做派,竭力维持体面,但他的那些钱一带回家来就像投进无底洞一样被吃掉了。家里的孩子仿佛无穷无尽,屋子里尽是啼哭声,相反地,他格外沉默,不过后来我也觉得可能是他羞于展示自己结巴的口癖。

在我印象里他是一个闷不做声的方块儿,在家里挪来挪去,惯于向我妈发号施令:做饭!去补衣服!把老幺的嘴堵——堵——堵上!他一结巴就开始生气,相应的,我妈和我们几个大孩子就会倒霉。

妈妈大概像奶牛一样有三对乳头,不然怎么堵得住那么多张嘴?照这样推理,她还得有四双手,一双煮饭,一双洗尿布,一双缝补衣服,一双应付她的丈夫,否则恐怕又要弄出一个新孩子来。

她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知道那大约是个很可爱以至于可笑的名字,梅宝?或者——

“婊子!”

我父亲经常一边打她一边骂。有一次他打聋了她的一只耳朵,有一次他把她的头按进金鱼缸,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抬起头的时候吃下一只金鱼,我看见一条抖动的鱼尾露在她的嘴唇外面,过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我一把甩开她,说:“你懂什么,婊子?”她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我今年四十二岁,至今还能想起那种脑袋嗡嗡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抢在我的眼泪流下来之前,她抱住我哭着说:“苏伊,你不可以这样叫我,只有你不能……这么多的小杂种里我只爱你,你绝不能——你怎么敢?”

第二天她出门买菜后再也没有回来。我爸不得不开始洗尿布、照顾孩子,一度精神崩溃。

最开始他说这婊子一定是跟人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见了大半天,我说也可能是出事了,他不信。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我看着他那张方脸,猛然升起一种想把他的眼珠抠出来的冲动,我想抓住他的脑袋往墙上砸,我想象他从怒吼到求饶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先是恼怒,在这漫长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最终移开了视线。我看着他,看着他把手伸向口袋,在口袋里握住了枪把。

“你必须他妈的去找她,”我说,“否则我们今晚注定一个人死,一个人进监狱。”

他没能找到她,但也没有死人,没有人进监狱,就好像我说了一句笑话。

过了三天,芝加哥警方从河里捞上来一具女尸,我坐在尸体旁边,切实地闻到潮湿的尸臭,突然冲出门外呕吐,以至于脱水昏迷。我醒来,坐在警察局的长凳上,肩膀上披着布满牲口骚味的毛毯。

他们说:“节哀。”

我说:“这不是我妈。”

我妈没有这么胖。她的手指很长,而不是这样,又白又肿,像萝卜一样,不知道她是谁,反正绝不是我妈妈。

后来我去学外科,解剖过无数尸体,街头横死的妓女和流浪汉们,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有名或无名的,不分场合,我总是会突然想起那具被水泡涨的尸体。我再也不能回到十七岁,不能亲手把她拆解,不能得知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有二分之一的概率我会在得知真相后彻底发疯,我也可以选择永远不去探究。我今年四十二岁。

“你看不出来有这么大,”苏珊说,“哦!……不过布彻尔也17岁了。”

我回过神来,朝她笑了一下,在路边停下车,附近有个咖啡店。她一下车就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说:“怪味儿,哈?”

“有一点点。”她说。

“何止!不过没办法,我家在联合牲口中心附近,这车跟马一样像个活的东西,发臭。”

苏珊皱了皱眉:“奇怪,好像不太像牲口的气味。”

“也许经过蒸馏呢。”

她笑起来。

喝咖啡的时候,相对而坐,我发现苏珊今天穿的领子很高,没意思。

我跟她不同,学的不是理工科,但往大的范围看,好歹都算要学数学的专业。我真没想到和一个女人单独约会的时候会聊到sine和co-sine,不过看她笑时的样子,我们俩也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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