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寂寞(8)
“所以现在去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啊?哦,哦哦!我知道了!阿成哥,我一定好好守着!”
外面雨果然很大,老城许多路未翻修,被雨打得泥水遍溢。
凌晨四点钟的雨幕里,顶着五颜六色毛发的出街仔们骑着飞车一晃而过,激起一大滩泥做的水花,溅在行人身上。引起一阵怒骂。
“赶着砍头啊!死出街仔!”
“有无老母教啊!早晚遭报应!”
回家取了卡,又在医院几条街外的银行排了许久的队,终于取出厚厚一沓钱的蒋成走出来时,正好听见这怒骂。
即便已经凌晨,银行还是人满为患,大都是些病人亲属。假冒伪劣的蒋成在这里面,竟然也不突兀。
将钱装进出了医院来银行的路上在附近便利店买的黑色布袋,塞进里衣贴肉护着,蒋成撑开伞,走出檐下,顶着大雨,冒着夜色,往医院奔去。
夜深了,人安静,病房也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刺鼻。应该是刚有人消过毒不久。重要病房每一寸都要防止细菌。
房家小姐坐在病床前,小鸡啄米。
缴完费的蒋成走进病房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据他所知,房家小姐并不是对流浪汉发好心守夜的人,想来应该是误伤人的愧疚。
他没有去叫人,叫醒了,他得去应付。应付该小姐哭哭啼啼的愧疚懊悔。
走到窗边,拉开窗玻璃,深夜的湿雨味带着一股清和凉扑进来,呼吸一口,满肺的冰沁。
他掏出裤包里的烟,抽出一根,点上,打火机发出的细碎声响敲裂一瞬病房的安静。
在这陌生的八层住院部123号病房的窗边,蒋成就这样安静的一根从头燃到尾,静谧得好像要同病房融为一体。
忽然,他回过头。
流浪汉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一切如故。
正此时,手机铃声响了,一声,被他按掉。看了一眼显示屏,他立即皱眉,随后走出门。
“喂。”
“喂!阿成!你真不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试探。
蒋成微微移开贴耳的手机,看了一眼,六点,距七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相信这通电话的目的应该不会和这三个月的日日教训一样——一个勤劳的员工应该比上班时间早到一个小时才合格。
“急事已经办完了,我现在就去店里,昨天欠下的菠萝包,我今天一并做……”
房内忽然穿出一声暴响,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眉狠一压,“这边出了点情况,不多说了”交代几句,挂了电话的同时,已经冲进门里。
病房里已经恢复安静,房家小姐正哭着往外跑,遇上冲进来的蒋成,她立即找到主心骨似的,稳稳抱在人身上。
而让房家小姐哭哭啼啼的罪魁祸首显然也被小姐的女高音折磨了一番,正窝在床头,双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受惊之后更显娇弱的哭音原本是痒男人心的,但蒋成此刻实在欣赏不来。看着床前的一地碎玻璃,他脸沉下去。
“怎么回事?”
之后,在房家小姐的哭哭啼啼里,蒋成得到了答案。
他脸色稍缓,好容易把小姐从怀里抽出,带着小姐走出门安坐走廊椅上,腾出手来,将那一地碎玻璃打扫完,大略看了那缩着一动不动的人,输液线没歪,便朝护士站走去。
十分钟后,同护士交涉完赔偿事宜的蒋成回到病房。
推开门,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人跟他走时一样,缩在那里。
他拉过刚才混乱中被房家小姐带远的凳子,在床边坐下。
察觉有人靠近,那人急促的抖了两下,然后,缩得更紧了。
两人这样一坐一缩安静沉默了半个小时后。
“渴了?”
那人剧烈抖了两下,不说话,好像这两个字有重量似的,砸在他身上。
蒋成站起来,从床头柜上刚才护士新送来的一套杯具里取出一个杯子,走到窗边的小桌旁,弯腰从桌底拿出两个水壶,往杯里倒半杯热水,又倒半杯凉开。
端着杯子走回床前,他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医用棉签。
干棉签浸入水里,立即吸满水。一根潮湿的棉签慢慢朝那缩成一团石头的人伸去。
那人被来者吓到了,僵硬的石头一下裂开,下一刻,就要冲出去。
“别动。”
又被一句命令按在原地。
流浪汉虽然疯,安静下来,也和常人无不同,也许,别寻常病人还要听话些。
湿润的棉签在人干裂的嘴上裹了几圈,沾下来不少死皮,蒋成换了一根。
随着裹的圈数增加,死皮越少,干裂的嘴唇越湿润,那人的僵硬也越软。许是湿润只在嘴外徘徊,未曾入喉,不满足,竟然想要张嘴去允棉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