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193)

谢清呈没打算把电脑还给他,而是说:“这只是一个入学庆典而已,倒是你自己,怎么突然发了这么高的烧,都没有和别人讲一句。”

“没关系,这点小事,您不用管那么多。”贺予又想去够谢清呈手里的笔记本。

谢清呈把手上的东西拿的更高了:“你是我的病人,我不管你,还能指望谁管你。”

“……”

贺予隔着沙发靠背,攥着谢清呈的胳膊,瞪着他,几次想开口反驳什么,却都找不到合适的话。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他伸手拽着他,他回头看着他。黄昏的风吹拂着雪白纱帘,油画似的厚重光芒从微敞的窗沿里流照进来。

也许是那个时候,生病又孤独的男孩子太可怜了,谢清呈一向冷冽无情的眼神,竟多少有了几分柔软的错觉。

“贺予。”他说,“你活得太紧绷了,你不可能面面俱到,样样完美。”

贺予:“谢医生,您只是个医生,这些事不用替我考虑,您把笔记本还给我吧,我得把事情做完。”

两人对峙着,最后谢清呈还是抬起笔记本电脑,轻轻敲了一下贺予的额角:“遵医嘱。”

接着谢清呈的眼睛就一垂,无意间扫到了他袖角下隐约露出来的一小截皮肤。

他皱眉:“你手怎么回事?”

贺予触电似的,立刻撤了拉着谢清呈的手,想把自己的袖子扯好。

但谢清呈已经先他一步反手攥住了贺予的胳膊,然后撩开了贺予的长袖——

谢清呈:“……”

贺予:“……”

谢清呈:“你去文身了?”

贺予:“没有。”

“你这手腕上不是文身药水?”

“……”

“你没事找事吗?你才几岁?学校允许你这么做吗?”

“……”贺予不吭声,但看不见的龙尾巴在身后猛烈而焦躁地拍打。

谢清呈的目光在他的手腕和他的脸之间来回逡巡,半晌之后,他好像明白过来了:“……贺予,你是不是……在学我?”

这一下可真是踩痛了小龙崽子了。

男孩子登时急赤白脸,但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狠狠用眼神剜着谢清呈,那脸色难看的像吃了剧毒蘑菇一样。

“你是在学我吗?”

“………………”贺予从沙发上跳起来就要走,“这是纹身师设计的,谁要学你,你一点也不帅,一点也不好看,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的品味……”

但他可能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迈了没两步,脚下就一阵虚浮,好像踩着棉花,然后眼前天地旋转,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像小时候那样被谢清呈拦腰抱了起来,扛麻袋似的扛在了肩上。

问题是,那时候贺予确实还很小,甚至不到谢清呈的腰。

而现在……

贺予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转过头来,也不装乖了,捏住谢清呈的后脖颈:“你放我下来!太丢人了……”

“不想我给你一个过肩摔,就把你的小破爪子从我的脖子上挪开。”

贺予:“……你先放开我!我都十二岁了!”

“倒过来念都没我年纪大,个子窜得再高也是个读初中的小鬼。”

“谢清呈!!”

谢清呈顿了一下,依旧淡淡地,但声音里竟好像带着些越界的笑意:“贺予。想不到你这么崇拜我。”

“谁崇拜你了!!”

“你喜欢雪莱?”

“才不是!我喜欢坟墓!”

一路吵嚷。

直到现在,贺予都不知道,当时那一点明显不属于医患之间的浅淡笑意,是不是他那时候烧得太重,因而产生的错觉。

更何况时间过去了太久了,很多细节贺予都记得不再那么真切。

但他仍能清晰忆起的是,那一天的夜里,谢清呈把他背回卧室,给他打了一针抗过敏,然后就去了卧室露台和吕芝书通了很久的电话。

贺予躺在床上,隔着落地玻璃门,听不见谢清呈在和吕芝书说什么,但他可以看到,谢清呈不断抬手揉按着眉骨,似乎在谈话间压抑着什么情绪,到了最后,谢清呈明显地言辞激烈,那一晚上,他是生气了。

谢清呈站在阳台上,拿着手机,对着吕芝书说了很重的话,眉眼间都是戾气——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

贺予在枕被间看着他和自己母亲努力沟通的样子,这样想着。

真的没有必要。

这种讨来的关心,求来的怜悯,又有什么意义?

后来谢清呈推门进来了,贺予为了不让自己更加心烦,在他进来之前忙转过身闭上眼,佯作睡着。

他闻到了谢清呈身上浅淡而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裹挟着明夜的月色寒气,并不似从前那样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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