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潮(21)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周鸣鞘说:“我带你去看雪,好不好?”

然而他没等到穆阳的回答。

方才进门时,穆阳太着急了。他担心周鸣鞘身上的伤,连门都忘了锁。此时有人“吱呀”一声,毫不费力地将虚掩的门推开。

来人走路的响动很奇怪,极慢,像老头似的。然后便听见他说话:“条/子食饱无野做,追我三条街,晦气。阿阳,我到你这里住一晚——”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来人该是穆阳的朋友,是兄弟,高而健壮,唯独一只眼睛上戴着纱布。后来周鸣鞘知道他是和人打架险些把眼睛弄瞎。最后眼球保住了,额角却落了一道凶恶的疤。

此时,这人正拎着一瓶啤酒杵在门口,目光沉沉地望着沙发。

穆阳“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揉了把头发,将周鸣鞘踹开。周鸣鞘眼睛里笑意更深,像是很乐意见他这么局促的样子一般。但他还是放穆阳起来。

穆阳站起来:“然后呢?”

来人挑眉:“没想到你这里已经有人。”

穆阳说:“一个朋友。”

他笑起来:“朋友?”像是根本不信,“原来你喜欢男人?”他说,“以后别再和我一起看片。”

“片”是什么片,周鸣鞘听懂了。

于是穆阳陡然觉得身后的目光幽暗而微妙起来,像一柄炽热的剑,带着不爽和轻佻,若有所思地戳着他的脊梁骨。

他莫名有些心虚。

于是穆阳“草”了一声,抬手就把桌上的花露水朝人丢去。对方稳稳接住了,穆阳又拿起打火机。他骂他:“关你屁事。”

来人没说话,周鸣鞘忽然上前一步。他极自然地从穆阳口袋里摸出烟盒,又从穆阳手里摸走打火机,“啪”地点了火:“他不喜欢男人。”

周鸣鞘吐了口烟圈,笑着说:“他喜欢我。”

穆阳顿了一刻:“自作多情。”

第14章 14

来人名叫曹晟,管他叫曹哥的有,叫晟哥的也有。总之是哥。

曹晟比穆阳大一岁,比周鸣鞘小一年。他上学晚,所以能和穆阳做同学。这个人邻里乡亲远近扬名,提起来没什么好废话的。一个字,“混”。

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混”。

周鸣鞘看一眼就知道。

他在二道白河曾经有个师父。这师父是满族人,老猎手,箭术高超。他教他骑马、教他用刀,教他如何在野外用石头点燃一簇篝火,教他如何在风雪中徜徉天地。十四岁那一年,他和母亲吵架,当晚迎着寒冬腊月最大的雪与风,牵着马翻过围栏,进了荒山。他在山洞里生了火,想仗着师父教的本事过上一晚,夜深时,火灭了,看见绿眼睛。

这是狼。

山里是有狼的,狼比熊还要可怕。熊会累,骑着马跑上几步,熊不再追,狼不是。狼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执拗的生物,它们会锲而不舍地追着你,直到撕咬下你腿根的一小块肌肉。

那天夜里,周鸣鞘遇到了狼。

他用小刀和狼搏斗,风雷怒吼,马蹄破空。他在狂风中浴血奋战,筋疲力尽,在狼牙将将刺破他的脖子时,一刀捅穿了狼的肚子。血液喷射出来,溅在他脸上,那么热,他一时间迷住了眼睛。然而他从来没有忘记狼死前的那双眼睛。冷酷,顽固,咄咄逼人……

这就是曹晟的眼睛。

如果说穆阳是豹子,优雅而疏离,只有遭人欺辱才会穷追不舍,睚眦必报,而曹晟就是不问道理的狼。和周鸣鞘一样,看上的猎物,不会放手。

曹晟是个危险的人。

他站在一旁听曹晟和穆阳用粤语说话,半猜半蒙地知道,原来曹晟被警/察追。他说是自己今天太高兴,high得发疯,把摩托车骑得飞快,风驰电掣地杀进城中村,闯过了酒驾岗。被穷追不舍进到巷子里,只能弃车而逃。

“他们把门全堵住了,出不去。我只能来找你。”曹晟说,“在你这儿住一晚。”

穆阳沉默片刻答应下来。但他的沉默忽然让周鸣鞘感到疏离。

他能敏锐地察觉到,曹晟对穆阳来说,与其他的穆阳的那些狐朋狗友相比,要更特殊一些。他们是朋友——或者说,曾经是朋友。如今已经有了隔阂。那隔阂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足够叫穆阳心疲力竭。

周鸣鞘有这样的直觉。

果然,等曹晟说完前因后果,穆阳便翻箱倒柜找出一床被子,丢在沙发上,指着枕头对他吩咐:“睡吧。醒了再说。酒在冰箱里。喝多少,就给多少的钱。”

曹晟说:“你和他睡?”

穆阳说:“曹晟。”他沉默片刻,“金盆洗手,还不迟。”

两人再没说话。

周鸣鞘跟着穆阳上二楼。二楼果然极其狭窄,他们躺下了,腿几乎要交叠着放在一起,头也必须额头贴着额头,极其亲密地相互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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