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潮(22)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二楼头顶有一盏小小的天窗,漏着一线的光,穆阳并不闭眼,就用手挡着脸,垂着眼睛安静地看。

周鸣鞘知道他没睡。他在数穆阳的呼吸。

于是他开口:“朋友?”

穆阳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就已然心知肚明周鸣鞘想问些什么。他指的是曹晟。

“以前的一个同学。”

“关系很好?”

“不好不坏。”

周鸣鞘折过脸来看他,语气里有难得的认真:“不要走太近。”

穆阳安静片刻,终于笑着扭过头:“我和你都走得这么近,还怕他吗?”言外之意周鸣鞘比他还要恐怖。可这人话里的揶揄像撒娇,让周鸣鞘极为受用。

周鸣鞘便弯起嘴角:“我不一样。我对你不好吗?”

穆阳懒得搭理他:“曹晟和你想的不一样。”

周鸣鞘并不反驳,但他伸手替穆阳盖了盖被子。屋里点着风扇,正对着头顶吹。吹的是暖风。这不健康,容易落下病根,但少年人火力太旺,必须吹。

穆阳伸展着他的两条长腿,睡裤也不穿,就一件吊带衫,轻快地躺在床上。周鸣鞘的目光暧昧地扫过一眼,只一眼,瞧见内/裤下微微鼓起的地方。他没把穆阳看出什么,倒把自己看热了。

于是心虚地用被子把他的宝贝藏起来。

周鸣鞘说:“你看到他的手了吗?”

穆阳偏过头来。

“他的手上有颜料。颜料很特别,光下一闪,绿变蓝,蓝变绿,油漆一样。那是什么你知道吗?”周鸣鞘说,“那是钞票的颜色。那是特制的染料,很难洗。沾上了,一辈子都洗不干净,”周鸣鞘意有所指,“这件事,他告诉过你吗?”

穆阳勾起嘴角:“没有。”他顿顿,不等周鸣鞘指责,就说:“但我知道。”

穆阳忽然翻起身,压住了周鸣鞘:“你以为我是什么小红帽吗,大灰狼先生?”他开着无聊的童话玩笑,“这世道脏的事、臭的事,我样样都清楚。我有底线。那些过了我的底线的人,我会打电话叫警/察叔叔的,”穆阳继续恶心人,“曹晟除外。我没法举报他。”

他压在周鸣鞘身上,周鸣鞘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顿。

“你看见他的手,却只注意他的手指,而不注意他的手腕。你看见他右手手腕了吗?”穆阳低头,伸出手来挑弄周鸣鞘的一缕头发:“断了。后来接上。到现在都是软的,拿不起笔,废了。”

周鸣鞘一怔。

“他妈是个画家,他爸却是个混账。吃/喝/嫖/赌/抽都沾,得罪了人,世纪初和人跑了。听说去香港了,再也没回来过,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他姐姐说,打工来还钱。于是拿上行李和他们去工厂了。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穆阳说,“去的不是工厂,是酒店。干的不是正经生意,是卖/淫。”

“他再没见过她,因为她死了。那时候,那地方死一个妓/女,很正常。甚至不会有人管。因为上下一气。灰色是最危险的颜色。债主们又找上门来,这一回,知道他妈是个画家。于是有了别的心思。”

穆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旧纸币。他轻轻抖着这张新印的第五版人民币,在周鸣鞘面前甩了甩。周鸣鞘莫名其妙。

穆阳说:“像吗?”

周鸣鞘一怔。

“只要不进验钞机,没有人看得出来,这是一张假/币。”穆阳说,“而这只是曹晟他们印的第一批假/钞。”

穆阳说着,垂眼“刺啦”撕了这张假/币。断缘是白色的纸皮,这才露出一点破绽。

“他是个天才,画画的天才,看一眼,就能原封不动地照着摹到纸上。一点细节都不会错。可惜路子走歪了。你知道的,假/钞也要打版。打版几乎是最难的,过了这一关,你就能发‘横财’。而正好,他的债主们,就干这一行。他们一眼就看上他了,要带走他去抵债。他妈不同意,被打得险些断了气。于是他跟着走了。画画只用一只手,左手,他是左撇子。于是他们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这样他是废人,不会有背叛的心思。然后就把他拖入泥潭。”

“他想过跑的,”穆阳说着,点了一根烟。声音很轻,楼下的曹晟不会听见。“他收集过证据。他跑出那个大仓库,连滚带爬地去了公安局,把一袋子印刷品郑重其事地交到对方手里。结果那些证据不翼而飞。第二天,他被抓回去,吊在顶棚上,遭了一天的毒打。他们拽着他的头皮把他拖到酒店,他在满座吃喝玩乐的人里看见他找的那个警察。他才明白什么叫深不见底。”

“他后来跑出来了。鱼死网破,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总之闹得很不愉快。东/莞他待不下去了。他跑到港城来,但是那些作坊是家族的,是一个城市连一个城市的,岭南不干净,时至今日都是这样,我猜他们之间大概有别的协议,所以他还有一条命。”穆阳说,“但那和我没关系了。我只是偶尔收留他。我帮不了他,也救不了他。我只能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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