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潮(6)

作者:阿苏聿 阅读记录

这人算是帮了他。

穆阳终于看他:“你说要我欠你什么,我回去想了,很惶恐。我感觉我要真欠你什么,你一定会死咬着我不放。你干得出来这种事。”他慢条斯理地说,“于是我想了整晚,最后觉得,要不还是你欠我吧。几块钱,买你一份人情,我捏在手里,安全。”

他也是多狡猾的一只小猫啊,周鸣鞘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时这般想到。这是一只非常聪明、非常漂亮的小野猫,不可能被人饲养,只会自己捕猎。但这样可怕的家伙,柔声软语地说,他将自己想了一整晚。周鸣鞘觉得十分受用。

于是他沉沉地盯着穆阳,穆阳也耐心地盯着他。小猫流利的下颌线上凝着水珠,发梢上也是,脑后的那只小揪也是,周鸣鞘忽然发现,他是水做的。

所以他说:“好。现在我欠你了。你想我做什么?”

第5章 05

猎人只会把猎物捏在手里逗弄他、欺负他,而不会咬断他的脖子。所以穆阳也这样矜持地说,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来找你讨要。

周鸣鞘没有问他,从此以后,他们算不算朋友。他不必问。他们已经有了交情。虽然只有一次。

他和穆阳坐在汽水铺门口的太阳伞下发呆。那太阳伞不大不小,刚刚好笼他们两个人。阴影盖在身上,比冷气还舒服。他们这样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谁也不能加入,谁也不能打扰。他们两人喝了五瓶橙味儿汽水。最后一瓶是一起喝的。都是男人,在乎什么?

而周鸣鞘已经很多年不喝这些孩子气的东西了。他喝酒。但不知为何,同穆阳在一起,又干回小时候的混账事。

来往的路人五颜六色,他们就在太阳伞底下说话。

穆阳终于问他,你不是本地人。你来港城做什么?

周鸣鞘告诉他,他来找人。

“是谁呢?”

“我妈。”

穆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没有惊奇,毕竟一般来说,母亲总是慈眉善目地等在家里,年轻人不必去找,她自己就会急匆匆地跑过来爱你。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找父亲,找母亲,或是找别的亲人朋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叫什么?”

周鸣鞘将母亲的名字告诉他。

他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周鸣鞘描述了一遍。

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长发,单眼皮,小眼睛,薄唇,皮肤黑,脸上有雀斑。瘦小,掌心有茧。他所有的记忆只剩下这些碎片,拼接不出一个美好的母亲的形象。母亲是刚硬的。

穆阳把腿一伸,阳光跳到鞋面上。

“没见过,港城太大了。”

周鸣鞘本也不指望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但穆阳又说:“但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他回过头来看着周鸣鞘,微微地弯着眼睛。只一点,流露出促狭的笑意。那不是他真实的笑,不是他欢悦到了极致,毫无防备的敞开胸怀的笑。周鸣鞘心里忽然不舒服,他想看他最诚挚的笑,只展露给自己一人的那种。想看他在红潮热浪之中,羞赧而纯情的笑。

周鸣鞘不吱声,算是答应。穆阳将钱放在桌上。

周鸣鞘抓住他的手:“我请你。”

穆阳把手指贴在唇峰上,装模作样地“嘘”了一声。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人,一丝狡黠:“不要。我可不能欠你。”

他插着兜走回太阳底下了。

周鸣鞘远远地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尽头,头一回没有把空瓶子交还给店主。那是穆阳喝过的,穆阳的舌尖、牙齿、唇峰都曾亲吻过剔透的玻璃瓶口。仿佛能看见他的吻痕。周鸣鞘心里一动,心里升起了浓烈的占有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肮脏的人,心里会有肮脏的想法。

他后来再遇到穆阳,问他打听得怎么样。

穆阳那时正漫不经心地坐在台阶边喂狗,喂的是流浪狗。他把面包撕成小块,一块一块慢条斯理地丢在地上。狗吃得很急,蹭着他的腿撒娇,但是穆阳心狠,就这么慢慢地喂。最后一块,他抬起手来,举到周鸣鞘面前。

他眼里又充满着那样的谐谑和玩味,笑不见底地看着他:“吃吗?”

周鸣鞘笑了:“你把我当狗。”

穆阳佯作认真地问:“你不是吗?”

周鸣鞘沉沉地盯着他半晌,忽然伸长了脖子,用牙齿叼住面包块。还得寸进尺地舔舐了穆阳的指尖。这回轮到穆阳微微地皱眉,他没料到周鸣鞘还留了这么一手。

周鸣鞘告诉他:“我不是狗。”他说:“我是狼。”

穆阳拍拍手,把面包渣扫在地上。他告诉周鸣鞘,找人,要耐心。哪有那么快的?消息是一点一点地传出去,从飞车党,到小毛贼,到那些旅游景点的车夫,到鬼鬼祟祟兜售各种偷渡船票的黄牛……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但他们防备心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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