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纪事(70)

作者:苏未寒 阅读记录

他前脚刚走,后脚话就应了验。雨丝莫名其妙地飘了起来,没一会儿工夫便暴雨如注,两人赶到家时被淋成个落汤鸡。

孟希声慨叹:“他真准。”

方无隅转动钥匙:“兴许是昨天听了广播里的天气预报。”

“这么不信算命?”孟希声笑。

方无隅一偏头,把门开了。

“不知道。”他最后说。

那天晚上方无隅在留声机里放了一张新买的唱片,牵着孟希声的手跳舞,两个人从探戈跳到恰恰再跳到华尔兹,孟希声到底有唱戏的底子在,跳舞也是极好看的,方少爷从小衣香鬓影里穿梭,舞姿也相当拿得出手。

孟希声说索性没有旁观者,不然两个小老头抱在一块儿跳舞,这画面太美,辣了人家的眼睛。方无隅不服,自称老子风华正茂,一辈子都是漂亮的少爷样。

跳到一半,方无隅突然勒紧了一下孟希声的腰,长长讶异了一声:“我明白了!”

“什么?”

“那算命的说的话。”

两人停在靡靡之音里,方无隅抬手捧住了孟希声的脸——

“他说的运,就是你。”

第32章 亲爱的

1980年,方无隅和孟希声买了一台电视机,成为云城第一批买电视机的人家。

那天晚上方无隅备好甜嘴的零食,孟希声烧开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两个老人家郑重其事地一块儿按下开关按钮,端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荧幕里跃上栩栩如生的鲜活人影,仿佛翻开了新时代的一角。

1982年,孟希声重新开始写作,他的文章得到了好评如潮,其中某篇还登上了北京报刊。

1984年,方无隅67岁生日,两人去照相馆拍了一组相片,洗出来后孟希声把相片放在相框里竖在桌上,底片则被方无隅妥帖地收好。

1986年,孟希声的旧疾再次复发,方无隅这次带他去北京看病,在北京逗留了整整三个月,孟希声也进行了他人生的第三次重大手术。

手术过程还算成功,却只坚持了半年。半年后,初冬的晚上,孟希声咳血,方无隅打了救护电话,再次把他送进了医院。

方无隅还想带孟希声去更好的城市看更好的医生,可孟希声的状况不允许他再做任何奔波了。

1987年,孟希声的健康与日剧下,他已经无法再进行手术,医生能为他做的,只是尽量减少他的痛苦。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医生发了多次病危通知单给方无隅,方无隅签字签得人都麻木,可孟希声却一次次地挺了过去,医生们在办公室里叹为观止地称这为奇迹。

整个治疗过程方无隅都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越发消瘦,和他分享同一碗白粥。到后来孟希声已经吃不进任何东西,连流质都快成了负担,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

奇迹延续了三个月,在一个气温适宜风也和煦的晚上,孟希声再次被送进抢救室。

算命的说孟希声这辈子饱经忧患,但总能化险为夷。这话算是验证了,他这辈子都记不清多少次命悬一线。

可人总有死亡这一关要跨,孟希声的大限也总会来临。

这一次孟希声没能从抢救室里再活着出来,他在春风沉醉的这天晚上溘然长逝。

方无隅在死亡通知单上签了名,看着裹尸布盖过孟希声头顶,他拖了张椅子过去,坐在孟希声旁边,一声不吭地做最后的告别,眼泪流了满脸。

窗外半弧月亮挂在树梢,出奇地清亮,就像他们初遇的那天晚上。

孟希声去世后方无隅的生活忽然空了,他茫茫然地给孟希声料理完治丧事宜,茫茫然地开始重新上班下班,每一道风景和云彩都是一样的,可很难再进他眼底。

过完一年,1989年,方无隅把积蓄从银行取了出来,去红十字会辞职,收拾好行李,买了一张去南京的火车票。离家之前他把孟希声所写的书稿全部整齐地放进行李箱,两只手腕上分别戴着孟希声的金链子和他送给孟希声的手表。

方无隅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只想到处看看走走,把孟希声曾经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走,便走了好几年。

从南京开始,去找安德烈,却发现那间诊所已被拆掉,换成了其他建筑,安德烈不知下落,或许已经回到他的故土。

从南京到北京,从北京再到上海,再顺着当年孟希声参军时的路线,一路颠簸,钱快用尽便停下来稍作周转,找份差事攒上半年,再继续上路。

方无隅数不清第多少次登上列车的时候,不禁想到赫连,他想赫连那人真是比算命的还准,莫非那算命的老头子就是赫连假扮的。方无隅忍不住笑了笑,他其实是不信命的,可十几岁那年就被莫名其妙地预告了一生。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