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134)

作者:蒋蟾 阅读记录

在魏之宁说出那句话后,他对面站着的男人笑而不语,空气凝滞了几秒钟,周身萦绕上来的恐惧在这间死寂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

他看着男人,缓缓地问:“……我会死吗?”

话音刚落,身后房门颤巍巍地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立在不远处的男人快步走过去,在魏之宁看不到的地方,毕恭毕敬地对来人说:“老板,人已经带到了。”

来人没说话,但魏之宁听见厚重的鞋跟踱在腐朽的木制地板上的沉闷声响,对方在一步一步地,朝自己靠近。

一股凉飕飕的衣带风伴随着极淡的女士香水味儿冲进魏之宁鼻腔里,他抬起头,对上来人冰冷的视线。

身体几乎是顷刻间本能地打了个激灵。

这是个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压迫感极强的女人,瘦长脸,颧骨高,个头少说得有一米七五往上,黑色貂绒大衣包裹着她颀长的身躯,眯起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睨过来,让魏之宁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她脚下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她脱掉皮质手套,递到身旁人手里,这期间,阴鸷的目光始终定在魏之宁身上。

“终于见面了。”她就着身后下属搬来的单人沙发缓缓落座,掸了掸貂绒大衣上莫须有的灰,薄薄的两片唇一张一合,声音如同这间屋子里阴恻恻的空气一般冷得瘆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丽萍,是你生父陈德林法律意义上,唯一的妻子。”

第120章 相抵

锈迹斑斑的窗框被肆虐的夜风拍打着发出有规律的撞击声,寒气尖叫着从关不严的缝隙中涌进来,张牙舞爪地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流窜,拖着病躯本就畏寒的魏之宁感觉自己快要被冻透了。

他对面的高丽萍则身着貂绒大衣,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说话时呵出的气体凝成白雾,给那张凌厉且冷漠的脸隔了层朦胧的膜。

她吊起凉薄的眉梢,看着面前的青年,神态极尽嘲讽:“你这模样,倒真像极了你那个偷人的妈,都是一副狐媚样子。宁文文用她的一条贱命换来自己儿子苟且偷生,要是泉下有知,应该很欣慰。”

灰蒙蒙的磨砂玻璃透进来微弱的光线,照着她一丝不苟的花白鬓发,以及眼角蜷成沟壑的鱼尾纹,这本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内里却尖酸刻薄到如此地步。

魏之宁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垂下眼帘盯着地板上的某一处沉默不语。

在他为数不多的对高丽萍的认知中,对方并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这次一反常态的行为,大概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亲生儿子过世的打击,对她来说是沉重且具有毁灭性的。

高跟鞋踱在地板上的沉闷声音再次响起,黑色貂绒大衣的下摆映入眼帘,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狠狠地扯住魏之宁后脑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与面前的女人对视。

近在咫尺的这张布满怨恨的脸,比过耳的风还要阴冷:“为什么不敢看我,和你妈一样心虚吗?”

魏之宁忍着头皮炸开一片的生疼,露出乖觉顺从的表情,只是声音被高烧灼得沙哑无比:“阿姨,你误会了,我没什么可心虚的。”

高丽萍俯下身,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瞧瞧,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跟那个贱人更是如出一辙。”

魏之宁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缓缓道:“阿姨,你出身高贵,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在你眼中不是贱命就是贱人。那陈德林呢,他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高丽萍陡然浮现出异常复杂的神色,片刻后,她刷地直起腰,眼底盛着一览无余的倨傲和愤怒:“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

“对不起,我没有质问,只是好奇。”魏之宁诚恳道歉:“不过,确实是晚辈逾越了。”

高丽萍的目光沿着魏之宁肖似其母的眉眼鼻唇一路逡巡下来,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魏之宁愣了愣,如实回答:“22。”

她的眼神缓缓上移,越过魏之宁的头顶也不知落在了何处,气若游丝地发出一句梦呓般的话语:“连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她咧开嘴,做出一个介于笑和哭之间的怪异表情,“宁文文的儿子活着,我的儿子却死了……”

“老板。”先前领头的那人突然开腔,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他来了。”

高丽萍俯视着魏之宁的眼睛,扯了扯嘴角,用一种机械又冷漠的语调说:“知道了。”

咚咚咚——

她话音才刚落地,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在阒寂的深夜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效果。

“放他进来。”

大门口守着的人得令,走过去扭开房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陈德林紧张又急躁的声音狂奔而来:“丽萍!你干什么!你快放开他!”

“放开他?”高丽萍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冷笑,盯着被下属拦在半路的陈德林,慢悠悠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军用短刀。

魏之宁只听见一道利刃出鞘的锐响,贴着鬓边震得他耳膜轰鸣。

挟着高丽萍的讥笑:“那你告诉我,他是谁啊?”

“丽萍!”陈德林目眦尽裂,朝她奋力伸出手,徒劳在空气中抓握一番,表情是难得一见的紧张和焦急:“你、你快放下刀,不要冲动。”

“陈德林!你还有没有良心!”高丽萍突然歇斯底里地朝陈德林大喊出声:“我儿子死了,凭什么她儿子还能活着!宁文文呢?宁文文!你出来!”

她仰头环视一圈,朝着虚空癫狂嘶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儿子的命索走了!”

下一刻,刀尖直冲魏之宁的脖子而去:“那我把你儿子的命还给你好不好?”

“高丽萍!”陈德林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状似疯癫地挥舞着那把短刀,拼命想要扑过去,却无奈双拳难敌四手。

“丽萍。”突然,他朝向高丽萍的方向,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来,低声下气地哀求道:“丽萍,算我求你,求求你放过他。长山的死我也很难过,但那确实是个意外——”

“你难过个屁!”高丽萍又把刀尖转向陈德林,声调陡然尖利:“长山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爸我妈我家里人含辛茹苦养大的,那时候你陈德林在干什么?你在背着我,跟外面的女人生孩子!”

话音一落,她的情绪好似被逼到了临界点,转身冲到魏之宁身旁。

陈德林撕心裂肺却无济于事的叫喊紧随其后破空而来:“高丽萍!你快住手!”

钻心的剧痛自手腕处迅速扩散开来,魏之宁疼得眼前一黑,咬紧了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视线模糊又清晰,那把沾血的军刀刀刃上翻,赫然就横在他面前。

“我只恨自己疯得太晚。”高丽萍狠戾道:“否则,他二十几年前就该死了。”

“不……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陈德林痛心疾首地委顿在地,伸出巴掌悔恨无比地连甩了自己几个耳光,“……你把我的命拿去,你拿我的命去抵长山的命吧……”

许是鲜少见到陈德林这副模样,原本擒着他的那几人手上的力道有所松懈,一个不留神,竟被他借机挣脱,跳起来就冲向了高丽萍。

电火光石间,陈德林已经逼近了妻子,第一反应就是劈手去夺她手里的短刀,然而自小在军区大院长大的高丽萍,力气跟反应速度自然不是盖的,陈德林一下没得逞,也不气馁,干脆双手并用地牢牢攥住了她握刀的手腕。

陈氏夫妇就这样毫无形象地撕扯在一起,下属们都在旁迟疑,高丽萍没发话,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推搡中,高丽萍一个错身,抬脚踹在丈夫胯下的要害之处。

陈德林猝不及防被剧痛击中,哀嚎一声,仰面倒地,可紧攥妻子手腕的力道却未有丝毫松动。

高丽萍就这样被他向下的动作带到,身体不受控地跟着朝前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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