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性(6)

作者:何暮楚 阅读记录

院落外自有人接应,孟管家已等候多时,他拿着周十五给商行箴送来的文件,端着亲切笑容领时聆进去,边自我介绍:“我姓孟,是这里的管家。”

时聆警惕心强,只点点头,没说话。

孟管家不走正门宽阔的无釉砖路,领他走花园的小道拐向别墅东南侧,离泳池还有几十步距离便停下了:“过去吧,商先生在那边。”

孟管家说完没马上走开,从院落大门到小道尽头的这段路已足够让他观察时聆,他不清楚这个孩子属于商行箴的哪一类客人,既然不亲自出门迎接,大约不算重要。

但他能感知得到时聆裹在镇定面容下的些许胆怯,宽解也好安抚也罢,他添了一句:“刚放学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备好饭菜等你们。”

时聆微怔,然后再次点头,这次全然不是为了敷衍。

孟管家伸出手:“我帮你把东西先拿到屋里去?”

时聆后退一步:“不重,我自己拿着就行。”

孟管家不勉强他,笑了笑离开了。

前方水波浮动的声响在花园的静谧中难以忽略,时聆朝声源处靠近,直走到池岸边刹停。

泳池不小,但池中就那么一抹划动的白色水花,一眼就能抓到。

时聆走近一些,鞋头抵住抓手砖的线条,随后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商行箴隐在水面下的躯体线条。

商行箴大老远就瞧见时聆了,对方没出声打扰,他就装没发现,顾自又游了个来回才靠岸,两手在砖面一撑,随着水珠在肩背的肌群坠落,他猛然蹿上来往岸边一坐,带起的水花也溅了时聆一身。

而时聆不躲不闪,拿手背抹掉脸上的水珠,抬眼冲商行箴道:“你把我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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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去洗澡吗

靠岸前商行箴猜想过时聆面对他时会以什么作为开场白,质问他为何晾他这么久,或是出于什么原因把他的小提琴老师调走,独独没想到时聆不吵不怨,以陈述事实地口吻说一句引人遐想的话。

商行箴把滴水的头发拢向脑后,手掌自上而下捋去脸庞的水,站起来拎起浴袍披上:“明知道我要上岸了,怎么不躲远点?”

时聆也站起来,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借题发挥:“这几天明明是你在躲我。”

这话或多或少有暗嘲对方心虚的意味,商行箴光明磊落活了三十一年,头一次被人这样形容,他脚下一顿,倒没生气,惊诧之余还无赖地推脱责任:“你光傻站着不动,谁知道你要找我还是找我的司机茬架?”

时聆一腔火气早在这几天磨没了,他缄默半晌,有意识地扳回话题主动权:“他没惹我,我为什么要找他茬架?”

商行箴问:“他手臂那片儿淤青不是你掐出来的?”

时聆万万没料到周十五那么大块头还玩打报告这一套,他唇齿微张,没吭声。

商行箴往观景厅旁边的更衣室拐,反问:“那你是觉得我惹你了?”

正中时聆下怀,他蹭着琴盒提手,说:“你把我的老师调走了。”

商行箴停在更衣室门口,侧身望向仍立在池边的人:“所以你想找我茬架?”

时聆分不清对方是故意歪解还是理解能力低下:“我只想要个说法。”

“然后呢,你还打算跟前几天那样傻站着不动?”商行箴抬手搭住门把,“不是怪我把你弄湿了,过来换衣服。”

说完一压门把,率先进去了。

更衣室用隔断分成两块区域,靠门的是临时衣帽间,里面是浴室。

每年寒暑假的时候商行箴的堂弟会过来这边小住,衣帽间里常备着适合十七八岁的男生穿的衣服,孟管家会根据每季度的品牌新款添置。

时聆不肯换衣服,瞅见边上有吹风机,说:“我拿这个吹干就好。”

商行箴由着他去,伴着外间吹风机呼呼的风声淋了个澡,洗完出去时聆还在弯着腰吹裤腿管,书包带子有一边滑了肩,琴盒搁在地面。

房间中央那么长的沙发凳不坐,连琴也跟着主人受苦。

商行箴俯身要把琴盒拎起,时聆似有察觉,猝然扔下没关掉的吹风机,先一步将琴盒夺到怀里。

商行箴本没打算捞到什么,那动作只是个幌子,被冷落的吹风机易到他手里,他对镜吹起了头发:“这么紧张,用不用给它上保险?”

吹风机噪音不大,但时聆的回答更轻,商行箴从镜中窥见对方双唇翕动,他关掉吹风机转身问:“你说什么?”

时聆重复一遍:“我就这一把琴,不能弄坏。”

那双眼睛藏着执拗和认真,商行箴发觉自己做不到和时聆对视太久,不然老是会忘记这人和齐康年存在着血缘关系。

他抱臂倚在台沿,说:“我还没恶劣到要破坏你的私人物品。”

有过之前的种种,在时聆心里商行箴说的话可信度极低,他字句清晰道:“我的琴只有一把,老师也只有一个,现在你把她调走了。”

商行箴忽地笑了,终于正眼看他:“你怎么认定你的老师必须是她?怎么就不能是别人?”

时聆面向商行箴,同时能从对方身后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表情,他以为自己至少会眼神躲闪,结果没有,只在收紧攥在琴盒上的手时感受到掌心的微潮。

他答道:“她带了我两年多,只有她了解我的学习进度。”

“重点不是因为她的收费低?”商行箴直戳要害,直面讽刺齐家的人让他腾升起难言的快意,“我清楚你要考哪个学校,你认为那个资质平庸的老师能把你带到多高多远?你的天赋和勤奋能给你加多少分?优胜劣败,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

相似的问话换个说法就成了班任天天耳提面命的那一套,但时聆眼下再做不到像班会那样还能分神想别的事情了。

这几个问题哐哐砸过来,犀利又现实,他曾在失眠的深夜忧虑过,也在无可奈何的现实条件中认命过。

到这一刻他才面露几分怯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了几次面,商行箴终于唤了对方的全名:“时聆,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时聆擎等着商行箴的这一句,一路过来他把能想的都想了,商行箴晾他那么多天,无非是想磨他的性子,看他着急,等他妥协,最后才道出真实目的。

至于目的,时聆也推断过,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商行箴单刀直入问了他跟齐家的关系,那目的再怎么偏离也不会跟齐家脱轨。

对时聆而言这称得上是一场较量,他不知道商行箴想要什么,那商行箴也不必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压下过快的心跳,冷静道:“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

商行箴不谈利益,先抛出诱饵:“我朋友的长姐在音乐学院任教,如果你需要专业辅导,我可以帮你牵线。”

时聆不表露半分雀跃:“可我付不起那么昂贵的学费。”

商行箴以视野作网将时聆的神态表现捕取在当中,直盯得对方别开视线,才道:“说好是交易,那就不需要你操心学费。”

时聆良久没回应,最后垂眼点了点头。

商行箴挺稀奇:“你不问我交换条件?”

时聆低头抠弄琴盒上的贴纸:“如果你想让我知道,你的司机早就一股脑倒出来了。”

商行箴松开环在胸前的双臂,认为有必要警告周十五管管自己的嘴巴,以后多开车少说话。

“去吃饭吧。”商行箴拉开门,脚刚踏出去,他想起了什么,回过身,“今晚开始你搬过来赋月山庄。”

他的语气比起征求同意更像是通知,时聆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层,有点懵:“……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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