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信我爷爷的话？”一上车，颜堇昀还没来得及系好安全带，楼孝珩就先发制人一般地开口问她。

“呃……”虽然被一下说中了心思, 但是颜堇昀还是不太好意思承认：当着人家亲孙子的面承认自己不相信老爷子的话, 怎么看都有失礼数。颜堇昀尴尬地支吾了片刻, 原本想着等车一开起来, 楼孝珩专心开车，也就能敷衍过去。没想到楼孝珩只侧着头盯着她，大有不把事情说清楚他就不开车的架势——当然，人家大少爷也或许是看出她心结尚存，想要为她解除心结，预备日后合作得更融洽。

两人对峙了片刻，颜堇昀到底计输一筹，无奈地点头承认，“是不太信——你说这样的话我怎么能信嘛？你爷爷说我们家是炎帝的后代，我现在不就是个小老百姓？如果我是炎帝的后代……哎呀，我还不得家财万贯啊？”

虽然承认得心不甘情不愿，但是颜堇昀也不愿意把气氛搞得太僵，这份指责用撒娇的语气装点一下，顿时就不再让人难以接受。这也就是现在，两个人多了几分熟稔——虽然也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但是换做半年前，两人间完全没什么尴尬的时候，颜堇昀反而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还好，楼孝珩看上去真的没有什么反弹，反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不相信也正常，我这次回来，问我爷爷咱们在桐乡遇见的那些事，爷爷说我是义均的转世，一开始我也不信。”

“是吧？！你是——等下，你是什么？”

“义均的转世。”楼孝珩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见颜堇昀眉眼间还带着些疑惑，轻叹了一口气，问她：“你还记得在桐乡时做过的梦吗？我当时问过你，你说你也梦见了的。”

“哦——”颜堇昀眨了眨眼，在桐乡做过的那些梦，一直都没有被她当真放在心上过，没想到楼孝珩是真的在意，回家后还特意说出来向长辈请教。此时颜堇昀回想起来，竟不记得那些梦里出现过哪些具体事件了，只记得一个大概：一位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姑娘，和另一位和楼孝珩长着同一张脸的小伙子，俩人成亲了来着，而且还是一对怨偶——但就这一个大概，就让她很不自在了，若是再细细回忆，还能勉强记起让这两个人成为怨偶的原因，那位“第三者”，似乎和阿雯姑娘有些关系来着……

“哦，你说那个梦啊，我还记得一点。”她尴尬地承认。

“就是那个梦——那就是事实。”

“什么事实？”颜堇昀险些嗤笑出声，又在楼孝珩的视线中收敛起脸上的不屑，“呃……你不会说梦里的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或许。”楼孝珩耸了耸肩，他本来提起这些事还有些尴尬的，但是看着颜堇昀的反应，心里只剩下了要说服对方的意欲，“在桐乡的时候，我表现出来的那些古怪，你也都知道，虽然你觉得那些梦境不值得在意，但是我受到的影响比你要深得多，你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我却不能。”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我回来后去找爷爷谈了谈，爷爷说，这就是邬婆婆于天道中窥见的，你我命格与常人不同，始皇帝是天道之子，他的陵墓也自有龙气保佑，就算九氏是始皇帝陵的守护者，寻常人也难以踏入墓中不受伤害。也只有咱们两个，或许才能进入其中，取出鲲鹏之骨了。”

“这话你们竟都信了？”颜堇昀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楼孝珩，“天啊——我不是说邬婆婆的话不能信，但是这样玄乎其玄的事，听听也就算了，怎么能当真呢？”

颜堇昀真的有些无奈了，这还是她经历过这一年多，思想认知上有了改变的结果呢。要是放在一年多之前，她听见这些话必然会觉得楼孝珩是个疯子。

“你们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你就不说了，你爷爷看上去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信这些？”

楼孝珩看上去一本正经，并没有因为颜堇昀的话而生气，“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才更相信这些话。”他看了看颜堇昀，打断了她差点说出口的反驳之言，“阿昀，你不要忘了秦都九氏都是以什么手艺立足的，我们做的就是这些玄乎其玄的事，你和我，分别是炎帝之女和帝俊之子的转世，这不过是比别的玄乎其玄的事多涉及了几个上古人物罢了，为什么不能相信呢？”

颜堇昀顿时感到无言以对。

说起来，她几乎就是在无神论的环境下长大的，姚思然不愿意她同九氏牵扯过深，几乎从来不在她面前提鬼啊神啊这些东西，在她上小学之前，连神话故事都很少让她看。但是对于楼孝珩，甚至整个秦都九氏来说，鬼神之论是深入生活——或者说就是他们的生活。

鬼神之说都能相信，转世又为什么不能相信？

“唉，这又没办法被证实——万一只是巧合呢？”她看着楼孝珩，“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就是……”她抿了抿唇，露出些局促来，“我是愿意帮你的，如果真的关系到我爸，关系到九氏存亡，我肯定不能真的置身事外，只是……”她渐渐语无伦次起来，很快就自己发觉。

她轻轻闭了一下眼，安静了一会儿，有猛然睁开。此时的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结论下得利落，“我当然愿意帮你，但是，起码不能是因为这样虚无缥缈的理由。”

“不会的！”楼孝珩忙说，“不只是因为这个——”

他骤然停住话头，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僵硬，颜堇昀静静地看着楼孝珩，可是他竟不再往下说了，而是启动了车子。

楼家新宅到卫氏酒店的路途不远，不过十几分钟，车子就稳稳当当地停到了卫氏酒店门口。

颜堇昀在车里多坐了一分钟，楼孝珩一直不开口，她也没有继续坐下去的理由。她动了动嘴唇，一句话含在嘴里，几次想要出口，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和我说吧。”

最后只撂下这样一句话，她推门下车，临关车门的时候，却又觉得有些不甘心。她微微弯下腰，站在车外看着楼孝珩，“楼孝珩，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可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性子。”

***

回到酒店，洗个澡，冲掉满身疲惫，颜堇昀一身轻松地裹着睡袍窝在床上，抱着一个柔软的枕头，舒爽地吁出一口气。

她和楼孝珩之间的尴尬气氛，自桐乡迷雾森林开始，一直就隐隐约约地存在在两人之间。颜堇昀虽然自己不在意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但是她知道那些梦正是两人关系尴尬的原因——她知道，楼孝珩是在意的。

在桐乡的时候还好，即便楼孝珩在意，只要她当做无事发生，两个人总能继续相处下去。再加上当时凤凰花蕊也被很快找到了，她只觉得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回梧城，楼孝珩无论去哪儿，总能有几天的冷静期。就算后续楼孝珩还需要她的帮助，事情过去了，气氛就总能变得正常起来。

可是，事情的发展就真的在她的预料之外：她却不过面子，答应了方焱，跟着他们一道回了秦都。这下和楼孝珩几乎天天见面，预想中的冷静期没有出现，两人间的关系更是时远时近，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进入始皇帝陵的时间预计在半个月之后——但是这半个月，她想也知道，不可能真的和楼孝珩不见面啊……

真是让人头疼。

也是因为这个，她临下车的时候才想要和楼孝珩把话摊开来说。

楼孝珩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梦，想着梦里他有多对不起自己……甚至想要为了梦里的那些事得到自己的原谅，这简直太可笑了！而且，始皇帝陵内的一切对颜堇昀来说都是未知，她可不会因为听信了楼远章的那套转世论，就真的以为始皇帝陵对她来说毫无危险了。到时候万一遇上什么，她和楼孝珩之间的关系还这样尴尬，那结果可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