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口茶，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一身骨头也跟着放松下来。

人闲着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思绪发散，似无处安放的触手，四处探寻，不过是为找一处可停泊之地。

晃荡着晃荡着，就不受控制了，就像是被扔在旮旯里的事儿，也被挖了出来。

我不由地想起了昨晚那通来自母亲方安怡的电话，想到了她的那些话，即使她说的并不是什么难听的话，可我原本还算尚好的心情，终究还是变得低落起来。

如同黎青不懂他母亲，我也看不懂我的母亲方安怡。她这个人太矛盾了，严厉又爱哭，有时会对我好，有时又用我最恨的方式对我。很多时候我会分不清她是爱我还是恨我。

就比如她说我不一样的时候，那双眼里，似乎有着悲怆与怨恨，万般情绪虚虚晃晃的，仿佛在恨我抢了他们本该健康的儿子，让他们变成了笑话；又仿佛痛苦到无法理解他们的儿子怎么会是我这个样子的，怎么就不能是他们的骄傲。

他们怨我，可我又该去怨谁？怨他们把我生出来？

没用的。

我越想心越冷，哎，没人能救我。

高空下自由飞翔的鸟儿，最终还是要落地，而人类肉‖体的解脱往往比不过精神的折磨。

我常常告诉自己今天天气很好，人间很热闹，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会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没人说话了呢，为什么。好安静，安静得让人的精神世界一点点崩塌。

*

方安怡给我发了微信，很长的一段。

也不知道这一个晚上里她都想了些什么。

【妈妈昨晚打电话给你，听得出你那时很困了，有些话可能没有听到。妈妈其实也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你长大了，早已经不需要我和你爸像以前那样一直盯着你安排好你的一切。你从来都有自己的想法，妈妈都知道。】

【但作为父母，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是很喜欢我和你爸的做法。但欢欢，你要相信，我和你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们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因为想着去害你。也不要怨你爸爸上次打了你，他这人脾气向来暴躁，你是知道的，那时你突然说离婚了，他也是气急了，毕竟咱们家和霍家现在交好，也算知根知底的，霍怀松也优秀，可不比外头找的靠谱么，两家都盼着你们俩好好的。妈妈已经说过你爸了，他气也消了。你有空的话就回来吃个饭，不要总是一个人待在外面。】

【你现在已经能决定自己做什么，妈妈其实心里替你高兴，但是妈妈也希望你能好好替自己想想，人这一生的路很长，细算起来有几十年，一个人走久了难免会寂寞，你要好好考虑，不要觉得妈妈烦。】

替自己想什么呢，赶紧找个人再次结婚吗？

方安怡难得给我发那么长一段话，如同交心的倾诉信，句句宛若感人肺腑，想我所想，却没一句是我想听的。

我也不是非要她说什么好话，若非真能由我来决定她说什么，我其实更愿意她什么都不要说的。

对我的不管不问，就是对我最大的好。

可惜他们不听，他们总是一遍遍说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啊。

黎青的父母“为了他好”让他以女孩子的身份活下去，而我的父母为了我好，逼着我进入一段婚姻里，非要我找个人来陪我。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苦衷。

可笑又可悲的现实，连歇斯底里都要深思熟虑，怕伤着他们一颗“为你好”的心。

哈哈。

……

“傅欢，你别笑了，怪渗人的。”

我的思绪在嫌弃声里抽离出来，抬了抬眼皮，轻飘飘地看了眼对面的人。

来人一身蓝色牛仔裤黑T恤，随意休闲，倒是看着比往常年轻了点。

我靠在柔软的沙发里，盯着茶几对面的人半晌没吭声。

他的眼底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一看就是晚上没有睡好。

“你干什么这么看我？很吓人的好吗？”许是被我盯久了，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一脸恶寒地抖了抖。

我微微垂下眼，轻叹：“你没有我帅。”

“这本来不就是事实么，你这人怎么还要说出来人身攻击我。傅欢，我跟你讲，你这样是失去我这个编辑的。”

我点点头，甚至高兴得鼓起了掌：“那真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我求之不得。”

我说了大实话，他却瞪着我不出声了，眼睛里冒着火，不知是不是想要掐我。

我抬了抬眼，明知故问：“你想干嘛？”

白东为咬牙切齿：“我真是欠了你的吧，这么挤兑我。”

我冷笑：“什么挤兑，我明明是平等地对待所有人。”

“可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不能明白我的善良博爱。”

“噗！”白东为的手似乎颤了颤，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我眼皮一跳，连忙跳起来，躲到旁边的位置去。

客厅里响起我骂骂咧咧的声音。

“白东为你在发什么神经，又不是水生物学什么喷水，我的茶几沙发都被你弄脏了。”

动静太大，小小吓得跳到柜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这会儿是真的有些生气的，

白东为似乎也不介意被一人一猫盯着，慢条斯理地把茶几擦干了，又拿湿纸巾来回擦，这才重新慢吞吞看向我。

“沙发没弄到，我看到了。”

我冷冷盯着他，嗤笑。

他举手投降，一脸无奈：“真的没有，我发誓。”

我当然知道，可谁让他乱说话的，我才不想让他好过呢。

正在我们对峙之际，家里的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微微蹙眉，我和邻居们基本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外卖和快递，这会儿会是谁在按门铃呢。

我的手机安静如鸡，并没有人联系我。

脑海里模模糊糊中有了大概猜测。

白东为见我不动，率先站起来：“我帮你开门。”

门开了，没有了后文。

我看了眼开着半边门后就没声的白东为，心里纳闷，忍不住道：“外面是谁？”

白东为似乎顿了顿，回头看向我，眼神有些微妙。

我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的，猛地生出一股被冒犯的恼火来，不爽道：“有事说事，别在那磨磨唧唧的行不行。”

白东为轻叹：“是你老攻。”

“……”

我盯着他，耸耸肩：“你错了，不是老攻，说前夫。”

又说：“关门吧，你别让他进来。”

我故意说大声点，门外的霍怀松肯定能把我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霍怀松推开门，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白东为这个墙头草竟然让开了位置，把整个门口都留给了他，一脸爱能莫助地耸了耸肩。

男人的眼神很深，盯着人的时候仿佛猛兽锁定了猎物，又凶又狠的。

“故意说给我听的，嗯？”男人眼神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抬了抬眼皮，冷笑：“我以为霍总是个聪明人，怎么还要愚蠢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就伶牙利嘴吧。”他笑了笑，话题一转，“现在时间还早，你要和我一起去吃早茶吗？”

我瞥了他一眼，霍怀松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叹了口气，认命解释：“我休息。”

“哦。”我收回目光，冷淡道，“不去。”

“真不去？”

“谁爱去谁去，我现在看见你我就没胃口。”

“那欢欢你可要多看几次，看多了，就习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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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