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150)

作者:予春焱 阅读记录

“我操……”安德烈忍了又忍,“这是你要带的。”

“不可能。放下,带这么东西干什么。”

安德烈把东西往地上一砸:“行行,随你。”

伏基罗跟在他后面往外走,还在说:“我怎么可能带这么多东西?”

“都说了随你了。”安德烈不耐烦地回他,出了门,等两人都出来以后,把门关上。

伏基罗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又好像喃喃自语:“我不带那么多东西走,我也不愿意留下任何东西。”

安德烈终于爆发了:“留什么?你能留什么?你破产了老兄,你欠了很多钱,我已经替你都还了,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在家里睡觉吗。你这辈子攒过什么?还留下来?你已经老了,没用了,除了欠的钱、得罪过的仇人,你一无所有。你来告诉我,你以为自己还能留下什么?”

伏基罗盯着他的脸,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只是低低头从旁边绕过去:“开车去吗?加油了吗?我记得很久没加油了……”

安德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他在夜间开车,伏基罗靠着车窗看窗外,两人一路无话,除了昏热的夜风,他们没什么好分享的。

海边人不多,海岸廊桥上很多小贩在卖吃的喝的,还有其他小玩具,众多小贩挂彩灯的车连成一排,仿佛一道新的海岸线。大多数闲逛的人都是情侣,安德烈和伏基罗格格不入,他们俩站在海滩入口,看人们欢声笑语,你侬我侬,然后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伏基罗径直朝海边走,安德烈直奔路边酒吧,点了杯金酒。

那酒保从远处就看着他,等他坐下,眼睛上下一扫,勾起笑容,递来酒杯,顺便手指在他手背轻轻地划过:“那是谁呀?”

安德烈咬着牙,一口气喝完半杯酒:“他妈的欠债。”

酒保立刻明白:“父亲?”

安德烈颓然地点点头,酒保给他添酒:“来聊点开心的吧。”这时安德烈才抬头看她,两人相视笑了笑。

安德烈始终没有转头,等他留意到海滩上的人越来越少才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他转头去找伏基罗,不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他,伏基罗独自站在海边,涨潮的浪一波一波拍到他身上,人们都在向后退,唯独伏基罗站着不动。

“涨潮了。”酒保提醒安德烈。

“不用管他,他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该回来。”安德烈继续喝他的酒。

几分钟后,安德烈再次转头去看,海边的人们都已经回来了,伏基罗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浪头越来越狠地打在他身上,把他打得踉跄不已,他却只顾盯着遥远天边的星星,仿佛那是什么闭眼就看不到的奇迹,被海浪掀翻了又站起来,形单影只地非要站在那个地方,似乎打算当块石头,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到了他的大腿。

安德烈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到海岸边,冲下面喊:“涨潮了,你得回来!”

伏基罗或许没听到,或许听到了不愿意理,他还是站在那里,浑身湿透,在大海前越发显得渺小,安德烈暗骂一声,又喊道:“伏基罗,回来!”

那边仍旧没有动静。

安德烈这会儿突然有种铺天盖地的疲惫感,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内心里有一部分,想要转头就走,“一个离开另一个”是他们父子关系的标准模板。

他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在海水到伏基罗腰处时下去了,他也被浪打湿,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把拉住伏基罗,把呆滞的伏基罗惊醒:“爸,你干什么!”

伏基罗仿佛才回过神,表情从迷茫变得惊醒,又一下子变得很担心,反手拉住安德烈的手臂:“你小子看不出来涨潮吗?回去了!”说着不由分说地拽着安德烈向岸上走,嘴里骂骂咧咧数落,说他不要命,年轻人在想什么根本搞不懂。

总归也有开心的时候,就像天气时好时坏,伏基罗以前提起的“一起出去吃饭”却总是没能成行。

某天伏基罗起得很早,独自坐在桌边戴着眼镜读报纸,煮了壶咖啡,还给安德烈留了一杯,那天他们似乎心情都不错,安德烈在家里吃早餐,和煦的风吹进床,清晨的阳光好像发这柔和的蓝色。伏基罗拿着笔在地图上比划,问他:“你数过我们都到过哪些地方吗?世界上还有没有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安德烈摇头:“总结过去是你们这些老头儿喜欢做的事。”

伏基罗笑起来:“有天你也会的。”

“会什么?”

“总结过去。”

安德烈笑了笑:“打赌吗,我不会。”他喝完杯里的咖啡,“你老来以后很喜欢寻家,说明你这辈子浪子当得不合格,我就不会,以后也不会。风滚草,我感觉我就是风滚草。一天rolling stone,一辈子rolling stone。”20岁的安德烈宣布道。

伏基罗看着他露出笑容,什么也没说,安德烈要出门了,伏基罗看着他离开。

直到他们终于践行了一起出去吃饭的久约,那会儿他们的关系才有所缓解。安德烈终于接受了伏基罗古怪的脾气和时不时就会失神的脑子——虽然之前伏基罗就脾气古怪,但那时他的古怪还没有成为任何人的麻烦,不像现在。

因为临时起意,他们没有去好餐厅,只是在路边停下来,去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快餐店吃饭,伏基罗抱怨着天气。他去喝酒的时候安德烈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以为他只是去喝个酒而已。

但伏基罗心脏病发作,死了。

这一年,安德烈21岁。

下葬的那天,墓边只有一位老神父和安德烈,还有狗。其实伏基罗不信基督教,但是如果没有神父来主持,安德烈根本不知道葬礼应该有怎样的流程。

是十一月的一个下午,四点半左右,但天色如同暮时,天空的云沉沉地悬在头顶,一望无际的灰蓝色,雨将下不下,风从天边卷来,吹得连草都是凉的。

墓场空空荡荡,草长得很野,零落有几朵粉红色的小花,安德烈穿了他常穿的黑西装,没有穿外套,觉得有点冷。他在神父念悼词的时候点起一根烟,神父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他摆摆手示意神父继续。天气阴冷,他的烟头火光明灭,狗在他脚边一声不出。

这风很凉,像是草原上或旷野里的风,安德烈盯着尺寸间的一方墓,闭眼却想起漫无边际的广阔的大地,那里的草也长得很高,一阵风吹过齐齐俯倒,灰雁和雄鹰贴着草飞过,从草面略过逼近山崖边,断崖处骤然凌空而飞,直奔浩瀚碧蓝的天。

神父念到了“阿门”,突然一股凉风拂过安德烈的脖子,他惊醒般回头,望着墓场立着的一块块象牙白色的碑,视野里成片成片的绿色草地,地平线尽头是沉沉辽阔的天,伏基罗什么也带不走,他留下了什么?

伏基罗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时他用担忧的神情盯着安德烈的脸。

安德烈突然一阵呼吸不上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瞬抓住了他,他想,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低估了“如父如子”、“相依为命”这些词的含义。他想起来他不小心试阅过的书,“任何东西我都不愿留下来,我不愿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留下来”。

看来伏基罗并没有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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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浪子暴徒-8

他失神地听完神父的祷告,在墓地站到天黑,去书店买了能找到的所有海明威的书,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哪里都没有去,待在家里读完了这些书。

一个星期后,他去纳比贝附近执行一次任务,护送某位公主和两箱金子,送到利伯维尔算是任务结束,安德烈没有留在当地等结账,先回了奥尔比亚。那段时间应该正是欧洲杯,足球赌赛如火如荼,安德烈不懂这些,只是顺手买了张欧洲百万,还以为也是赌足球的,结果不是,买都买了,顺手就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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