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200)

作者:予春焱 阅读记录

“去夫人家了,今天他练舞。”

“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在不在。”

萨缪尔走了出去。

赫尔曼再次坐下:“医生,安德烈会不会伤害艾森?”

“我认为不会。安德烈先生尽管不太配合我,但他也许只是想让‘事情好起来’。”医生皱皱眉头,“可我不知道艾森少爷想做什么。”

赫尔曼沉默下来,他也不知道艾森想做什么。

没人知道艾森想做什么。

萨缪尔快步走了进来,忘记敲门,赫尔曼一见他的脸色就噌地站起来。

“不在吗?”

“没去舞蹈课,说司机送他回山庄了。我刚才联系了山庄,下午还在,晚上出去了。”

赫尔曼刚要问,张张嘴竟然紧张得有一瞬间的失声。

而萨缪尔已经回答了他:“和安德烈出去了。走前和山庄管家说,‘去之前常打彩弹枪的教堂玩了’。”

***

安德烈很久都一动不动,艾森有点奇怪地靠近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哈啰,安德烈?”

这时他发觉脚下黏黏的,低头一看,是神父的血。

死人的血让艾森大惊失色,他连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望着死去的神父,没想到死人会有如此大的出血量,安德烈仿佛一座站在血泊里的墓碑。

死人?

艾森还从来没有见过死人。

“人死……是这样的吗?”艾森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表情变得困惑起来,“什么是死啊……”

很久没动的安德烈猛地抬头看他,眼眶因怒火发红:“你他妈说什么?”

艾森被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安德烈沉重地向他迈了一步:“他死了。你不知道什么是死,为什么要……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什么?”安德烈不理解,他的手在晃,枪也跟着晃。“你安排了这个吗?”

艾森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看向死尸,可他又明明不该看,他现在其实对死亡是什么都还不太清楚。

“……是。”

“你在做什么?”

“呃……”艾森舔了舔嘴唇,“我跟你说过,神父想杀我。所以……我安排了这个。”

安德烈又朝他走了一步:“你常来吗?”

艾森点点头:“我和索佳福、莱科辛,还有保镖,我们会来打彩弹。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彩弹枪是我们给的。一开始神父只是把二、三楼借给我们,因为一楼是礼拜堂,二楼是储物室,没花什么力气就说服他了。后来神父也就一起参与了,只是游戏。为了方便游戏,我们对这地方做了一些改装。我们一起来,神父想杀我也下不了手,而他只要还想杀我,就不会拒绝我来。”

安德烈看着他,突然回忆起神父身上的伤,鬼缠身的伤是不会留下来的,那些伤势哪里来的?另外艾森,今晚为什么,要给他喝酒。为了达到那种“理智悬于一线”的感觉,以便让安德烈摇摇晃晃吗。艾森笃定神父要杀他,是不是就基于那一次接触,一个成年人后续如此多的机会,真的动不了手吗。神父接纳他们来玩,会不会也因为,他一个人独居太久了呢。

这些充斥这安德烈的脑海,这些都可以用于反驳艾森,但安德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森叹口气:“……我不想杀人,但是我总要保护我自己。”

安德烈已经说不出话了。

“如果你来,还可以一石二鸟。”艾森朝着他走去,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你不用再假装什么双重人格了,我说过我会帮你选一个对吧。”

“……”安德烈试图说话,但他说不出口,于是他挣了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

艾森急切地说:“安莉是不错,可是双重人格是病对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直要看医生?我帮你解决掉了啊……”

安德烈仰头看屋顶,树叶被吹落在玻璃穹顶上,漫无目的、无处可去地打着转,又随着下一阵风抬起,在风中流浪两三秒,随便落回哪块黑色的土地。

他好疲惫。很多年来执着于让生活继续,就像咬着块苦胆,咬着满嘴苦汁,还要维持里里外外都体面。没谁可以说。说什么。从哪里说起?说出口的都是云淡风轻“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咬碎牙熬干眼的纠结、犹豫、痛苦、愤恨、一了百了的念头跟谁说。谁也不能说。

很矛盾,如果安德烈自己没能给自己找条“出路”,他就不能日后轻飘飘地提到“鬼缠身”,又正因为他轻飘飘地叙述,没人会把它当回事。

一切都可以这样继续,安德烈没有成为任何人的麻烦,放着他不管,他就能生存下去,在不被人期待和注意的角落。这样当他出现在人面前时,仍旧潇洒自在、成熟洒脱,处于一种“解决完毕”苦恼的状态——安德烈需要这些成果维系他的自尊,类似于有些穷人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总想活得不卑不亢。

所以安德烈不理解。

他低下头看艾森:“跟你有什么关系?”

或许因为他太疲累了,他的声音几乎没有发出来,而艾森看着他刚才那一瞬间仿佛抽掉了脊椎的样子,开始担心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艾森凑到他身边。

“我问你,艾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掉一个我?”

“为什么不呢,一个身体里为什么要住两个人。”艾森回答得理所当然,而后又因为看见了地上的血,小心地动了动脚。

安德烈没什么好说的,他向来知道赫尔曼强势、自我,他以为那是因为赫尔曼斗过很多人,而艾森只是个孩子,没想到孩子能更残酷、更拒绝理解、更唯我独尊,那这不是个人的性格,说不定就是爱得莱德家的特质,艾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放手。”

艾森没有松开手:“你怎么了?我不明白,我做得不好吗?我做得很好了。神父要杀我,我精心设计了这么久,他死了;你自以为身体里有两个人,我读过书了,这是心理暗示和催眠,我帮你清醒过来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很疲惫。只是很疲惫。

安德烈挣开他的手,转身看了眼神父,神父连双眼都没有合上。安德烈蹲下来,把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艾森拽拽他的衣角:“死人啊……别碰了……”

安德烈转头看艾森:“你不知道死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死,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

他说到这里看着艾森瞪圆的眼睛,一想到自己在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说话他就感到绝望,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啊,要铺垫多少知识才能让这可怕的聪明头脑理解现在的一切?

艾森想了想,问他:“安德烈,今天的事哪个步骤你不懂呢?”

安德烈不再说话,站起来向外走去,他已经听不进去艾森在说什么,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把神父死亡的面容刻在脑海里反刍,他渴望神父死去的愤恨怨灵出现在他身边,一切就像回到原点,安德烈再次站在那条向上的小道上,他不知道最后将会走向何方。

艾森小跑着跟在他身边:“安德烈,怎么了?你不想杀人吗?”

安德烈不理他。

艾森伸手拉安德烈,却没拉住人:“我也不想杀,但是你杀过人,你应该不介意的……你是不是怕去监狱?没有关系,我爸爸会把你救出来的……你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呢?”

安德烈向外走,向外走。走出了教堂,向东走,东边是什么?不知道,看起来是片开阔的天空和大地,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顾一切地向前走,他的耳边能清晰地听见风的每个脚步声,听不到艾森在说什么。

他的脖子仰得疼,但仍旧望向天上,如同朝圣一样向前走,一直走,走到没有路的时候,就用手里的枪自杀,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也终于解脱了,从他误杀人以来十四年的鬼缠身和苦苦维系的自尊、从他入行以来十四年的追杀和血帐累累的错误、从他与伏基罗十六年反反复复的父子拉扯、从他出生二十八年以来渴求母亲和家庭的隐秘孤独愿望、从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和远飞、从伏基罗那双刻进他生命里的担忧双眼中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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