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212)

作者:予春焱 阅读记录

他再抽一鞭,俯身祷告,他的背后鞭痕交错着流血,痛苦使他口齿不清,他的嘴不自觉地留出口水,手脚发颤:“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他因为这疼痛倒在地上,又撑着手臂跪坐起来,咬紧牙齿,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再次举起鞭子,脸伏在地面,将力气聚集到胳膊上,再狠狠地于空中绕一圈,那沾血的长鞭甩在了他的背上,又轻声挤出祷告:“主啊,求你掌管我的思想,使你的思想成为我的思想,使你的目标和抱负成为我的目标和抱负……让我装满你的爱和同情,使我成为一个你完美意志的器皿……求主把我改变得更加像你,把我放在一个圣洁的地方,并让我留在那里……因为圣洁的地方,就是直门和窄路……”

他在地上抽搐起来,撑着颤巍巍的手臂跪坐,清晨的光洒在了他的身上,一方巴掌大的高窗前有只鸟在叫,烛火在风中燃最后一段光,他一半在熹微的淡蓝色晨光中,一半在暗黄色的烛火中,伴随着鸟啼的,是他的鞭声与颤巍巍连不成句的祷告:“主啊,求你将我身心的魔鬼打到无地坑不再上来,求你用光烧毁我魂里的自发己意,烧毁一切想要吞吃我灵魂,杀害我灵魂的力量……烧毁我的恶习,成瘾,幻想,信从的虚谎,自由主义和不真实的力量……烧毁一切不是你栽种的,烧毁一切不是你教导的,烧毁一切不属于你的……你荣耀之名应当被称颂,从今直到永远……诸天籍你口中的话而造,万象籍你口中的气而成,因你说有就有,命立就立,愿全地都敬畏你的圣名,愿你的临格常与我们同在……哈利路亚……奉主圣名。阿门。”

他在颤抖中喃喃自语,血和口水流淌在他身边,他干瘪瘦弱的灰褐色躯体如同一截枯木,倒在一摊血水里,晨光拂照他一身,烛火尽数熄灭,他在日头照来的第一缕红色的光前,闭上了眼。

***

夜晚,他带着艾森向希尔韦敏教堂的祭坛走去,那里有数百名主教在热切地等待,艾森兴致缺缺地跟在普鲁伊特神父身后,周围有个眼睛亮晶晶的年轻神父,崇拜地跟在艾森身后,恨不得伸手摸摸他,但终究没敢伸出手。

“大家都想见你。”年轻神父轻声地凑近,小心翼翼地说,“我们都在等你。”

艾森没理他。

见什么?等什么?难道要给他们祝福……艾森觉得这群人也真是有意思,上赶着给自己献忠诚,本来没想当神,既然大家这么坚持,勉为其难陪各位玩玩好了。

走进空旷的前厅,尽头便是一扇巨大的双开门,门面金碧辉煌,纹饰复杂,随着他们走进,里面有两个人拉开了门。

仰头便是高耸的基督像,穹顶竟有五层楼高,圆顶回拢着艾森的脚步声,在这静谧中沉沉如钟声,大扇大扇的彩色琉璃窗环绕着四周,月光勾勒出圣母与天使的像,一条红毯直达祭坛,路边站着百来位白袍红袍主教,他们无一例外,低垂着头。

普鲁伊特为艾森让开路,艾森向前走了两步。

主教们的身形随着他动,如同向日葵追着太阳,但全都避免着抬头,刚才跟在他身边的年轻神父,此时已经被关在了门外。

这群人严阵以待,似乎在等待为国王加冕。

艾森脚步轻快地向前走,普鲁伊特沉重地跟在他身后。

“我需不需要说点什么?”艾森转头问,“誓词?宣言?还是感想?”

普鲁伊特摇摇头,现在他也不出声了。

艾森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教皇。

“为什么教皇不来?”

普鲁伊特俯下身,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轻轻耳语:“神使不得见古神。教皇是神使。”

艾森冷笑一声,很自作聪明地讲道:“我懂,他是最高宗教领袖,其他的宗教领袖也不可以见我,比如……”他发现普鲁伊特停下了脚步。

普鲁伊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艾森要独自登上祭坛。

艾森也不怎么怯场,他认为这毕竟是属于他的时刻,独自一人也没什么不好。他清了清嗓子,一步一步踏上祭坛。

台下的人都低着头,避视古神继承者,只有背后灿烂的月光和诸天神明俯视着艾森和这群人。艾森抬头看,他头顶的花篮中有玫瑰花瓣飘落,落在他头上。

他扫视台下的人,一种异样的情绪冲上他的心灵,让他迫不及待地仰起头,这就是一种位于人上的感觉,这就是可以随意驱使人的感觉,这就是有奴仆为自己效劳的感觉。艾森不需要付出什么努力,就轻易地驱人如牛马,“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什么比踏在同类的头上更让人感到命中注定为将了。

他顿感呼吸畅快,有什么东西敲打他的神经,他可能要对这东西上瘾。

尊严、尊贵、万人之上,他是如此特别,天上地下此刻注视着他,命运选中了他,带他离开无聊的生活,将他无聊关系中解脱出来,再不用上什么钢琴课,再不用参与什么同伴的捉迷藏,他的生命远高于此,他的使命就在前方,世界都在等待……

这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看着台下不敢抬起的头。

这时,头顶的花篮翻下一根吊绳,身后走来两个男人,一个压住他的头,另一个伸手一推,将他从祭坛上推下去,他被悬吊起来,上吊一样的姿势,脸色发红,手脚胡乱挣扎,下面的人,突然都抬起头来。

他们微笑着,仰望着这孩子在祭坛上吊死,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他们低声唱起赞歌,伸手在胸前画十字,艾森脸色惨白,喉咙里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小小的身躯在空中摇晃,手脚在空中抓,如同一只脱水的青蛙。

他的目光一瞬瞥见了万千宇宙时间线的叠影,色彩缤纷、血脉一样蜿蜒而生、活着般的溪流,时间进程重复加快,生命们用各种形态在时间线上滚,无意义地繁衍生息,而他们经历过的一切都自然消亡,而前方没有未来,他们只是孤零零的一条条线段,短暂地绽放光芒,又不可避免地死亡。

艾森的脸上布满泪水,他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在如何死去,恐惧和不甘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他的脑海走马灯,无数次他应该做出不同的选择,避免来到这一刻。

救命!救命!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死去。他要找什么答案,什么答案都没有找到。是谁!是谁!什么是神明。眼前只有模糊的人影,在笑容里他找不出理由解释这一切。快想,想快点!要死了。要死了?死是什么?救命!救命!快想,快想快想,想什么?!呼吸不上来!不准笑,闭上嘴!不准唱!用嘴巴解释给我听!快想!快想!他的目光扫过普鲁伊特,普鲁伊特转开了眼睛。他僵直地伸出手指,他要在死前把一切摧毁掉。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一切都结束了,他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天命之子,他也不可能踏在谁头上,除非以这种形式,吊死在高处。

他的眼睛泵出鲜血,舌头被自己咬得残破,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拼尽全力挤出最后的话:“滚出来!”

然后他的手臂垂了下去,脑袋一歪,死去了。

下面的人不知道,他要让什么滚出来。

普鲁伊特神父看着艾森在月光下摇摇晃晃的尸体,垂下了眼睛。

从远处传来一阵水声。

主教们疑惑地转头看,这附近哪里有水?

下一瞬间,从艾森尸体的背后,百尺海浪扑面崛起,海啸声铺天盖地,大地颤抖,隐隐从水中传来远古鲸鸣,大海将琉璃玻璃震得粉碎,在艾森尸体背后生生横断出一个截面,大海被呼唤而来,又在他尸体后堪堪停住,海底两万里,此刻竟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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