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全3册)(187)

作者:殷羽 阅读记录

谁知却被他当场捉住,还被发现了额上的金蚕。

白兔心绪大乱,只想要逃跑,结果被抓了回来。更糟糕的是,他还在慌乱之中现了人形。

白兔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地埋在两只手里。

接下来他会被如何对待呢?

世人皆爱财,自己身有金蚕的事既然被这人发现了,从此之后,恐怕又要被强迫着去感应周围的宝物。

他这样想着,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随着幻象中的马鞭一起破空而来,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不如趁现在,逃走吧?

不,不行,他还没有拿到定魂玉珏,苏二娘说过,要回灵界,非得要那定魂玉珏不可。

只要能回去……只要能回到灵界,他白兔就彻底自由了,再也没有人能强迫他,再也不用挨鞭子了。

白兔默默地咬着自己的手臂,这新的疼痛能驱散一些幻象,让他冷静下来。

他准备忍耐。无论这个人将如何对待自己,白兔都准备忍下来。

直到他拿到这人胸口的龙形玉珏为止!

“如何?可是冷静些了?”顾新书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白兔一哆嗦,反倒是往被子的深处埋得更紧了。

他等了一阵,未再听到什么大的动静,只是有案几拖动的声音,还有碗盏相击的脆响,再过一阵,是水泡在瓶中沸腾的声音。

顾夫子在做什么?

白兔不由得好奇心大盛,偷偷地将被子拨下来一点,露出两只眼睛来偷看

顾新书身前的案几上摆着几只黑釉点金的小盏,还有一只冒着缕缕蒸汽的银瓶。

空中弥漫着清爽的茶香,像是第一场初雪之后,晴光刺破寒气,直接照耀在脸上。

原先他还是小马驹,钻在顾新书的袖子里讨要果子吃时,便嗅到过此人身上的这种茶香,却无从辨识。

这是什么茶?

“此茶名为龙团雪。”顾新书仿佛猜出了白兔心中的疑惑,缓缓言道,“只取茶芽最中心的一缕,在银器中以清泉渍成,光明莹洁,犹如白雪。”

他略微转身,让白兔看清他手中持着的黑釉茶盏和正在击打着茶膏的茶筅。那茶膏犹如牛乳,散发着清香。

“而且,只有生长在灵脉附近的茶树,成年浸润在充沛的灵气当中,才能制作出这样纯白的龙团雪来。”

顾新书将银瓶中的水注入盏中,又将茶盏捧给了白兔:“喝下它,它能镇定魂魄,祛除病痛,让你一夜安眠。”

白兔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喝下龙团雪茶的,他只记得当他重新躺下,顾新书将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

“睡罢。”他哄道,“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醒来之后,又是新的一日。”

而那时,他甚至还不曾问过白兔的名字。

第二日,白兔便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顾新书。

他等着更多的盘问:从哪里来,为何会化身马驹,这一身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为何会身有金蚕,是否真有感应到宝物的能力。

他已经想好了答案,连“一定要在剧痛之中,才能有感应宝物之力”这样的事也准备和盘托出。

他紧咬着牙,等待着鞭子的到来。

顾新书却在他面前铺开了一张纸,又将一支笔交到了他手中。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问。

白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又默默地接过笔,写了两个字。

“嗯,笔锋还行,但是笔顺有误。”顾新书略点了点头。

“我来写给你看啊,这个兔字,应该最后再点这一点……”

教完了兔字,顾新书又一连写了龙、团、雪三个字,接着干脆写了首五言绝句。

“来来来,背背看,我念一遍,你再跟着念一遍。”

等等,这个走向哪里不对吧?!白兔在心里喊道。

顾新书见他犹豫,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下正好是农忙,我的学生们走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一人,守着这学堂,实在是孤单无聊得很。你便扮作我的学生,陪我玩耍几日如何?”

他故作严肃地望着白兔,等着他的回答。

这状况完全在白兔的预料之外,他只好尝试着答了声:“好……”

顾夫子便朝他微笑起来,那笑容非常非常温柔。

可是当天夜里,白兔还是做了噩梦。

他梦到自己浑身赤裸,跪在地上,那苏二娘持着马鞭,一下一下抽着自己的脊背。

而他咬着自己的手。他不敢哭。

若是哭出来,被二娘听到了,只会是更加残酷猛烈的对待了。

“明明只差一点,怎么就能感应不到了?二娘我真是白养活你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买下你这没用的东西!”

有人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手从嘴里拽出来。

白兔挣扎着反抗:“二娘,二娘我没有哭,别丢下我,我还有用,我……”

他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顾新书披着外衣,正担忧地看着他。

这下该问了吧?白兔想。

二娘是谁,自己究竟遭遇过什么,这一身的伤……

顾新书却只是低头摸了摸白兔手背上的齿痕。

“下次,别再咬自己了。”他给白兔带来了两倍份量的龙团雪,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白兔正式成为了顾夫子的学生。

他穿着顾新书改小了的衣服,每日都能吃饱肚子,火红色的头发被洗得干干净净,梳成了发髻,还整天跟着顾夫子念诗写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种不真实感如此强烈,终于有一次他自己按捺不住,问顾夫子:“夫子,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我猜想你肯定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顾新书回答,“若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但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问。”

说完,他便打开了手中的书页:“啊,今天该学《白头吟》。”

“若我是坏蛋呢?”白兔脱口而出。

你既然身怀珍贵的定魂玉珏,怎么能如此信任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者?要知道我明明是来

顾新书抬头看他,接着将摊开的书捧给了白兔。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顾新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他听,“这是一个女子在跟她的丈夫诀别。她在说,虽然他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恩爱,但她依然怀抱着最初的心,它皎白如月,光洁如雪。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颗心,无论遭遇过什么,都无法被轻易地弄脏。”

他忽然一笑,合上书页跟白兔说:“你猜我救你时看到了什么?”

“什么?”白兔傻愣愣地问,泥浆里的小马?

“我看到了一匹不同寻常的千里马,阿兔。”他伸手弹了弹白兔的额头。

“你可知你身有彩翼,可直上九霄,可日行万里?”

那现在呢?你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一个忘恩负义的背叛者,还是一个置你于死地的盗贼?

白兔很想这样问。

他手中的刀锋,沿着龙形玉珏的位置绕过了整整一圈,已经在顾夫子胸口造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只需要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就能把玉珏整个撬下来。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你不该救我的。”白兔喃喃,“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让那马贩子打死我的。我已经这么脏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我只会弄脏你……”

就在这个时候,顾新书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别哭,阿兔,你不脏的,他们弄不脏你。”

在那之后,白兔再也没有梦到自己被鞭打。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怕的梦境:他一遍又一遍地梦到自己挖出了顾新书胸口的玉珏,梦到他躺在自己脚底下流着血死去。

而有时候,白兔依然能在梦中感到顾新书的手抚着自己的脸,替自己擦着眼泪,教自己念着诗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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