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人那么多，那些个大佛估计听不见他的声音，二来他觉得不值得，也不想在那么多人的见证下去祈福之类的，毕竟，一个杀人犯的后代和老婆，佛会不会庇佑还是另一回事。

“咱俩半斤八两吧，佛先生。”宋晁慢慢爬着台阶，小声嘀咕着：“你被人忘了，我呢被赶到这儿，咱俩难兄难弟凑一块儿说不准还能同情同情我。”

这山不高，爬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头，眼前破败的佛堂被雪装点后居然也不显得阴森了，只是一股寂寥感扑面而来，直至此刻，宋晁才能稍微体会到段珏所说的“遗忘”的含义。

老旧的木门并没有落锁，被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迈过高高的门槛，里面居然还有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左边儿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树，右边儿支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大架子，中间摆着一口井，宋晁走过去看了一眼，水已经没有了，井底覆着一层雪，井壁上爬满了青苔，隐约能看到壁根处有几个立起来的圆形物，看着像硬币。

嗯，感觉要不是这口井够深可能早就被人跳下去捞走了。

会不会折寿啊？

穿过院子就是正堂了，这地方属实很小，但推门进去的时候宋晁还是被吓了一跳。

佛像很大，不，是视觉效果很大，因为这间屋子本身就不太大，而佛像就一口气占了四分之一还要多的位置，脑袋都快挨到天花板了，镂空的窗口透进来的光刚好照在佛眼睛上，似乎在居高临下的凝视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显得特别压抑。

宋晁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佛脚下有两个蒲团，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跪了上去。

腾起的灰一瞬间就迷了眼睛，宋晁操了一声，又马上捂住嘴，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对不起。

他其实是不信神佛的，但是不够虔诚可能会影响老妈的期望，宋晁不想让老妈整日惶惶不安，所以这一跪，跪的非常诚心诚意。

宋晁双手合十替老妈祈祷了一会儿，睁开眼。

会有用吗？没用吧。

佛先生都落……咦好像还挺干净？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神经病啊。

宋晁被自己逗得笑出了声。

过了很久。

腿有点儿麻了，院子里大概是有鸟飞过，能听见爪子在树枝上蹦蹦蹭蹭的声音，从叫声上分辨，应该是乌鸦。

真够晦气的。

走吧。

宋晁站了起来。

老妈好像要捎什么祈福的小物件回去来着，不过好像没看见这儿有什么能带走的东西，沾满灰的蒲团？还是跳进井里扣几个硬币出来？

……

吧嗒。

宋晁狠狠擦了把眼睛。

啧。

怎么会突然流眼泪，他说不清，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久到他都没去或者说是没敢去细想。

他根本不用去想，过去身边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你不能忘，也不敢忘，你父亲做的孽必须由你来偿还，即使谁都不知道这种偿还什么时候是个头。

太压抑了，不是那种保鲜膜蒙住口鼻的压抑，而是被压弯脊梁，塞进密不透风的木盒里的压抑，五感都清晰的不得了，于是只能被迫的，清醒的品尝这份痛苦。

很委屈，也恨。

恨老爸。

恨到最后心一抽一抽的疼。

反正这里也没人，宋晁索性放飞了自我，往地上一蹲就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前二十年都没这么哭过。

哭的耳膜嗡嗡作息，像被塞了棉花又丢进水里一样，哭的嗓子一颤一颤的疼，整个佛堂都是他的哭声，一圈儿一圈儿的回荡着，门廊外的雪光和日光揉在一起照进来，都只是徒增落寞。

.

段珏听到门响的时候是有点儿惊讶的，直到他看见进来的人是宋晁，才开始震惊。

震惊过后到也没什么别的情绪了，就是往后边儿挪了挪，尽量缩进黑暗里，以防被看见。

他本来打算等宋晁走了再下去，没想到宋晁跪完之后刚站起来没有几秒突然又蹲下了，然后就开始哭。

哭的非常凄惨的那种，光听声音感觉眼珠子都快哭出来了。

这下弄的他都不知道该不该下去了。

不，下去肯定是不能下去的，宋晁明显是觉得这儿没人才敢这么哭的，要是让他知道有个人从他进门儿就开始看着，一直看到他哭成了个鬼样子，恐怕会拼着那副小身板冲上来跟自己拼命。

而且宋晁现在哭的惊天动地，天花板上的灰尘似乎都被那音波震得簌簌往下掉，段珏还没见过哪个正常人能哭出这种动静儿的，该说不说，以段老大久经沙场的见识，还是有点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