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番外(10)

作者:江亭 阅读记录

然后他在沙发上养了一会儿神,等到三点钟,发现邮箱里还没有审核回信,想着要不要给关正英打电话。手机这时候已经被报社编辑们打爆了,印刷厂就等着他这一篇东西下印,机器随时待命,再晚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江去雁端起咖啡杯把最后一口凉了的苦水吞掉,抬头见到顶楼Chairman办公室的灯是亮的——

他的办公室好巧不巧就在Chairman办公室的左下方,两间房间的落地窗交错对面,彼此都能一眼望到内部情景。一度,这个位置让江去雁压力很大,这相当于坐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干活,他都怀疑分配办公室的时候是不是关正英想要随时监视他有没有上班摸鱼。

他重新泡了两杯咖啡,上楼直接敲Chairman办公室门。进去就见关正英望着落地窗沉思。

“老板,报纸要下印了,整班编辑都在等我。您看讣告还有什么要改的,我现在就改。”江去雁把咖啡递过去。他把不准关正英这时候的心情,说话声音都放得极低。

关正英其实已经看完稿件了,只不过在等他上楼来找自己:“印吧。”

江去雁松了口气,立刻把稿子发出去。

他本来不想继续打扰老板的,但关正英又有指令——

“来。”他示意江去雁坐到自己身边,“看看夜景。”

江去雁只能小心翼翼坐了过去。落地玻璃窗上映着珠光宝气的夜香港,她好像一个富太似的,衣衫永远要最贵的,头面是赤金足银,今日作一套复古名伶的装扮,明日又换成是现代骄女。她总是在变,一天就是一个样子,尽情享受和作乐,因为青春所剩无几。她最好的年岁就要过去了,如果细看她的眼角,粉妆下面是泪痕和细纹。

江去雁喜欢这样的香港,他喜欢这座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美丽的城市。

因为他自己是城中人,所以永远看不清它。看清楚了,就不美了。

这时候,关正英也在看着香港:“其实我和她买那条洋裙的时候不是在约会,也不是在拍拖。那天我有个手下在她老豆的牌馆玩,被抓到出猫,牌馆当时放话要把人的手打断的。她知道了之后偷偷把人放了,还给我递消息。于是我就买了一条裙子给她当作是谢礼。”

江去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事。

关正英继续说:“我很感激她那么做,因为我那时候刚拜红棍没两年,还没立威,她老豆已经是坐馆,她那么做不仅损害了父亲的利益和威信,也违逆了自己的家庭,是有很大风险的。但她这么做,湾仔那班人都知道,我的人以后不能碰。这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面子。”

“所以,后来我们结婚、生细路仔、开公司、转型……她和她哥背地里搞的一些事我其实都知道,只要没有太过分,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起当初她对我有恩情,给我面子,我就觉得夫妻之间没有必要太计较。始终,她是我的家人,是自己人。”

江去雁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段灰色的往事:“‘坐馆’是不是相当于VP?”

关正英莞尔:“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很犀利啊,二十岁出头就做VP。”

“做VP就很犀利?”

江去雁可以理解他的感受:“我虽然没有结过婚,但也有过青黄不接的时候,运气好有一二朋友尊重我、帮衬我,我也很感激他们。老板你愿意相信我,给机会给我,我也很感激。”

关正英很欣慰:“知道你懂事。乖。”

江去雁回应他一个微笑。

“我和她三十年夫妻,我承认自己很失败。不是单方面她的原因,我也有原因,我的甚至更大。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关正英坦白:“有时候真的很生气,很后悔,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结婚。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

江去雁低下头来喝咖啡,热气蒸着他的脸使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关正英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看他:“现在她走了,我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结束了一场考试。三十年的考试,答得乱七八糟。”

江去雁知道这是他的真实感受,他没有必要说谎:“你没有想过和她离婚?”

关正英摇头:“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没有离婚这种概念。”

“但是你明明过得很不开心。”

“婚姻……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它是一份工作,是人就要打工、揾食,养活自己,才能走在街上抬头挺胸,人家才能尊重你。婚姻就是这个作用,结婚的人就是正常人,一个符合社会规矩的人,社会才会接纳你。”

“打工仔也好,四九也好,红棍、坐馆、VP都好,不管你是干什么的,男人要有一个女人,女人要有一个男人,这样你出去和人家交朋友、谈生意,人家才信任你,肯和你打交道。我知道这种观念对你们这些后生仔来说很老土,但在我们那个年代社会就是这么运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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