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聚在一起跑去村头看着秦奶奶，发现她好像真的跟原来不一样，无论他们怎么叫秦奶奶，都得不到半句回应。

以前的秦奶奶慈祥和睦，脸上总是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容，好像对每个孩子都像是待自己孩子般慈眉善目，她还会变戏法般从干净清爽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细糖，分给他们。

可是现在的秦奶奶，双目无神，满脸空洞，只是傻傻地呆坐在槐树下。

她的衣裳不再整洁，伛偻的腰身裹在那狭小的破棉袄里。

可他们都已换上了春装，薄薄汗衫穿在身上还有些透热，那秦奶奶身上裹着破棉袄，真的不热吗？！

就算秦奶奶再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细糖出来递给他们，他们可能也不会再伸手去接了。

那脏乱棉袄里不知藏了多少污秽，那沟壑纵横的手掌指甲里不知藏了多少泥垢，那缺了两根中指的手掌如野兽爪牙般狰狞可怖……

而且秦奶奶有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竟泛起了阵阵憨笑，那分明就是傻子才会露出的笑容！这不是他们的秦奶奶，是傻子！

不知道是谁在孩子群里大喊一声，“她不是秦奶奶，她是老妖婆！”

此声一出，周围孩子们都震惊不已。

是啊，眼前这个疯婆子才不是他们的秦奶奶，她就是一个老妖婆！！

一时间，孩子们四下逃窜，生怕那妖婆身上的邪祟之气沾染到自己身上。

一天……

两天……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孩子们紧紧地盯着那傻子的动静，但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传出来大人们所说的邪祟之气，孩子们不由大胆起来，他们又像蛰伏在草丛里的狮豹，悄悄探出了头。

村里孩子王是王家胖小子，叫王虎。

他天不怕地不怕，上山掏鸟蛋，下河逮水蛇，明明不过八岁大的孩子，竟生出一副虎魄熊胆。

他现在站在秦奶奶面前两米开外处，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石子。

他听娘说了，这个疯婆子身上邪祟之气恐怖如斯，不能靠近她。但经他这几天的观察，这疯婆子身上并没有他娘所说的邪祟啊。

他虽然走上前去，但心里还是有些恐慌。只是他在村里孩子们面前夸下海口，今天一定要让那疯婆子脸上露出除呆滞外其他的表情。

他想一走了之，但又不想失信于众，他心里纠结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站在了这疯婆子身前。

手心里的石子越攥越紧，他在等疯婆子的反应……

可直到他再走近一些，那疯婆子也没有对她面前的人做出多余的反应，她仍然是呆滞地看着村口，看着那块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的流山村碑石。

王虎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他因为没有被重视而感到羞愤，一张小脸胀地通红，圆润的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恨然，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忽视。

他蓦地将手里的石块扔向那个疯婆子，尖利的石块倏然砸向秦奶奶的面颊，霎时鲜血横流。

血色浸染了她整张苍老的脸颊，顺着脸上的沟壑流向下颚，和嘴边的涎水混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终于有了反应，她将污浊的眼眸移向王虎，眸子里情绪他一点都读不懂。

村里的大人们对秦奶奶避如蛇蝎，谈及色变，生怕沾染上半点克星煞气。

孩子们一见到她便扔石子，用棍棒去怼弄她，向她吐口水，讥笑她，嘴里不住地唤着：“疯婆子，害人精。”

“疯子断指，傻子无子，秦妇疯癫狂澜，定睛才觉是狗！哈哈哈哈哈哈哈。”

“邪祟邪祟快走开。”

孩子们天真的面孔上挂着纯良无害的微笑，可是嘴里却吐出杀人诛心的话。

可是这些孩子，都是她亲手带大的啊，她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是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孩子们对她的拳脚相加，恶语相向！

善人无好报……？这个世道……真的是这样吗？

无智无能的老人本应当无悲无喜，疯子应该感受不到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敌意。

可是秦奶奶知道……

她不疯、不傻、不痴、不呆……可是村里大人小孩都在斥她笑她，他们在笑，平凡普通的脸上洋溢着憨厚老实的笑容。

可是在秦奶奶眼中，那一个个笑靥如花的脸庞好像全如地狱阴间爬上来的邪鬼般，扭曲的嘴脸，干瘪的笑容，明明是人，可为什么都像披着羊皮的恶狼呢？

秦奶奶最终没能撑住，选择了自戕。

她不能服毒自尽，因为那样尸体烂在屋里，发臭发烂也没人知道……

她亦不能上吊自缢，因为那样死后，连替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最终怀着对这个世间的憎恶与不解，跳进屋后那口枯井，悲棘地结束了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