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树出走了(面包树系列)(24)

他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他。以为他会在家里哀伤流泪吗?以为他会为我自暴自弃吗?他还不是寻常地生活?不久的将来,他也许会爱上另一个女人;新的回忆,会盖过旧的思念。

我躲在车上,久久的望着他,努力从他身上搜索关于我的痕迹;突然,我发现是那顶鸭舌帽。我们相识的那年,他不是常常戴着一顶鸭舌帽吗?一切一切,又回到那些日子,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相识过。他抬头望着天空,还是在想哪里的天空最蓝吗?

我很想走过去跟他说些什么,我却怯场了。

我们相隔着树和车,相隔着一条马路和一片长空,却好像隔着永不相见的距离。

最后,林方文坐到驾驶座上,我的同事也上车了。

「对不起,要你等。」我的女同事说。

「没关系。」我说。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还是这么热。」她说。

我的脸贴着窗,隔着永不相见的距离,穿过了那辆蓝色小轿车的窗子,重叠在他的脸上,片刻已是永恒。他发动引擎,把车子驶离了潜水店,我们的车子也向前去,走上了和他相反的路。所有的重逢,都市这么遥远的吗?

16

「要出发了。」韩星宇催促我。

我们在布列塔尼的酒店房间里,他的外国朋友正开车前来,接我们去「布列塔尼」餐厅庆祝除夕。他遣⑶叶┑搅四韭砼员叩牟妥馈?/p>

「我在大堂等你。」韩星宇先出去了。

我站在镜子前面,扣完了最后一颗钮扣。我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房间里的电话响起来,韩星宇又来催我吗?我拿起电话筒,是朱迪之的声音。

「是程韵吗?」

「迪之,新年快乐!」我说。香港的时间,走得比法国快,他们应该已经庆祝过除夕了。

「林方文出了事。」沉重的语调。

「出了什么事?」我的心,忽然荒凉起来。

「他在斐济潜水的时候失踪了,救援人员正在搜索,已经搜索了六个小时,葛米儿要我告诉你。」她说着说着哭了,似乎林方文是凶多吉少的。

怎么可能呢?我在不久之前还见过他?

「他们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她在电话那一头抽泣。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我现在要出去吃饭,要庆祝除夕呢!」我用颤抖着的手把电话挂断。我望着那部电话,它是根本没有响过的吧?我关掉了房间里的吊灯,逃离了那个黑暗的世界。韩星宇在大堂等着我。

「你今天很漂亮。」他说。

「我们是在做梦的星球吗?」我问。

「是的。」他回答说。

那太好了!一切都是梦。

我爬上那辆雪铁龙轿车,向着我的除夕之夜出发。

「你在发抖,你没事吧?」韩星宇握着我的手问。

「我没事。」我的脸贴着窗,却再也不能跟林方文的脸重叠。

韩星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布列塔尼又名叫「海的国度」,三百多年前,这里是海盗出没的地方。」韩星宇的法国朋友苏珊说。

我想知道,在海上失踪六个小时,还能够活着浮上来吗?

「今晚会放烟花!」苏珊雀跃的告诉我们。

我和林方文不是曾经戏言,要是他化成飞灰,我要把他射到天空上去的吗?

出发来布列塔尼之前,我收到了林方文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唱片。

程韵:

曾经以为,所有的告别,都是美丽的。

我们相拥着痛哭,我们互相祝福,在人生以后的岁月里,永远彼此怀念,思忆常存。然而,现实的告别,却粗糙许多。

你说的对,也许,我真正爱的,只有我自己。我从来不懂得爱你和珍惜你,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回来。

答应过你,每年除夕,也会送你除夕之歌。你说你永远不想再见到我;那么,我只好在你以后的人生里缺席。这是提早送给你的除夕之歌,也是最后一首了。愿我爱的人活在幸福里。

我和韩星宇来到了「布列塔尼」餐厅,那是个梦境一般的世界。那首除夕之歌,却为什么好像是一首预先写下的挽歌?

离别和重逢,早不是我们难舍的话题;褥子上,繁花已开

开到茶蘼,到底来生还有我们的花季;今夜,星垂床畔

你就伴我漂过这最后一段水程

了却尘缘牵系

我要的是除夕之歌,什么时候,他擅自把歌改成了遗言?我不要这样的歌,我要从前的每一个除夕。上一次的告别太粗糙了,我们还要来一次圆满的告别,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餐桌旁,灯影摇曳,木马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吊下来,那木马却是不能回转的木马。有没有永不终场的戏?有没有永不消逝的生命?

愿我爱的人随水漂流到我的身畔,依然鲜活如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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