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109)

“那就麻烦你这个色情爱好者重写一个两回合内就上床的新结尾吧。”

“谢谢你的信任啊。不过,别转移话题啦。”谢哲笑呵呵地凑过来,“确实没那么简单吧,就从我听你说的那些来判断。肯定连那女生的名字也打听到了哦?”

然后他不顾圣轩恶狠狠的目光,径自大笑起来。

再次的见面比想象中更有“冲击感”。

女生的表情也从最初单纯的抱歉,变成了看清圣轩后真切的窘迫和紧张。两人之间甚至出现短暂时段的尴尬沉默,直到圣轩实在忍不了浑身黏腻而紧贴身的衣服,他举起左手摆了摆。

“我先走了。”

“……呃,嗯……”女生退开一步。等到圣轩走远几米后,又突然喊住他,“那个!”

“嗯?”圣轩停下脚步回过身。

“……那个……”

“什么?”

“……那个……我是说……”

圣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已经在脑海里出现多时的疑问突然重新浮现: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啊?我,我叫井夜。”

“嗯,你好。”男生浅浅地笑起来,回礼到,“夏圣轩。”

“……嗯。你好……”

“就先从这里开始认识吧。”他在最后说。

于是有了几天后好友惊异和调侃的“你的魅力在泡过水后居然还是不减分毫啊”,圣轩心想幸好只告诉你后续,你又不知道这事还有前文。不过他盯着谢哲兴致高昂的眼睛,原本已经打算缄默的念头突然在一个恶作剧式的想法里被捻灭了。

夏圣轩挂上惯例似冷淡而平静的口吻:

“是啊其实我之前就曾经(在不认识的情况下)(在电车上)抱过她(半个小时)了。”

邻班女班委飞快地捂住嘴,却还是漏出一声惊呼的“呀”。但最让圣轩满意的,还是谢哲一瞬变更的表情。

几乎使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进入十月第一个星期时政颐开始常常满头大汗地踏进夏圣轩家门。这样的季节显然离“热气腾腾”距离遥远,对此政颐解释为“打篮球了”。就还没有进入生长最高点的小男生来说,政颐十四岁时的个头很难让人联想到篮球手,在吃完饭后,他也终于带着一丝刻意的不屑解释“既然他们拜托我”。

差不多就是这样。选择了篮球作为与邻班对垒的班主任老师却不知道自己班上热衷它的男生远比预料的少。而体育委员正是为数不多和政颐在班里谈得上“交情”的男孩。哪怕政颐一直对这段友情表现得不冷不热,没有丝毫想主动“经营”或“维持”的念头,不过那个非常敦厚的男孩没有在意,依然笑着拉他:

“呐呐,夏政颐你也来参加比赛嘛。”

“可我又不会打。”政颐又趴睡在桌子上。

“唉,来参加吧,不是正经的,就当是玩一下。”对方表现得不折不挠,“输赢无所谓的。”

最后政颐实在拗不过,随便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就玩玩好了。”

当初不过是轻率的点头,真的练习起来倒也超出自己预料地投入。政颐买了篮球,每天放学后独自在家后面废弃的工厂里慢慢地奔跑跳跃。一个人,玩得不得章法却不妨碍他的继续。只不过动作里存在的错误没有人纠正,于是每次重复练习也只是重复着错误而已。

圣轩没有出面和往常一样帮忙指点。

尽管夏圣轩也许是政颐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老师了,但那一天,当第一次拖着圣轩陪练时,因为政颐的兴奋,直到夜色完全暗沉下去看不见篮球架为止,政颐才想起说“那今天就这样啦”。连回家也一路拍着球,政颐偶尔回头看看走在身后的圣轩,没有路灯的街,夜色里什么也不清楚,他便又笑呵呵地回过头去。也是第二天从夏先生对夏圣轩无意的说话中听到“今天你迟到了吧?”和“差一点点。事情多,忙得太晚,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坐在旁边的政颐突然抬起头,没有注意到他反应的圣轩依然在厨房里忙碌,顺便和夏先生说两句。只是偶尔揉着眼角的穴位,很明显是疲倦的象征。

那天以后的篮球练习,政颐再也没有找过圣轩。

——高中的学业,班委的工作,各类家务的操持……夏圣轩并不是一个仅仅以“陪练篮球”出现的夏圣轩就可以的。

尘埃星球(5)

政颐想,算了吧。

两周后开始篮球比赛。

如同当初政颐随口的应允却又在之后认真起来一样。之前连班主任也表示过“只是友谊赛”的性质,可当一切真正来临时,两个班的阵势却绝不是单单“友谊”这么气氛融洽的。政颐从中感觉到强烈的紧张气息。自己班里的女生也开始和对方班里的女生喊起抬杠似的口号。一个说“必胜”,一个说“不败”。听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斗嘴。

明明白白要决定一个胜负。

什么“玩玩”的,什么“输赢不重要”,没有人这么以为。

应该怎么说才对呢。

结束的哨声响起,比分停在一个由悬念变为遗憾的“21∶20”上。关键的最后一球还是没有抓住时机地掉进篮筐,它在篮板上弹了一下后便远远地飞了出去,而那个曾被寄予厚望扭转局面的选手,有着浅色头发的面容秀丽漂亮的男生,只是默然地弯腰把鞋带系了一遍,然后和他人一起走下了场。

连发根都浸润了汗,政颐在起风时打了个哆嗦。

而那时,背后突然推来的手让他几乎一个踉跄摔倒。

男孩站下来看着周围。

想知道是谁。

可问题却在于,在许多望向自己的眼神里,都没有包含足够的善意。

没有人用目光安慰他说“不要紧”。虽然他看见有个队员走向沮丧的体育委员对他说“没关系的”,可他随后回头看向政颐的目光却是绝对的埋怨。

如果所有人都是付出劳动的,都是拼尽全力的。

那么,作为最后一个失败的人,哪怕他也是付出劳动,拼尽全力的,却得不到同样的释怀和宽慰。

夏政颐渐渐落在队尾,直到听见身边经过的一个声音小声说“什么嘛,如果不是他最后没投进”。

终于发展成了一场落败赛局后的打架。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和两个人,还是三个人纠缠。刚刚多半流失的气力使政颐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他只是伸手朝随便哪个地方揍过去,然后又在几乎同一刻感觉到被打在哪个地方的疼痛像花一样绽放开来。

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次失误都会是导致失败的成因。

可是偏偏,人们只记得最后的你。

圣轩疑惑地在邻居家门前张望了一下,又悄悄在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屋里和外面都没有人才离开。照理今天是政颐母亲出差的日子,可过了八点也没有见政颐回来。心里曾有一丝担心,随后又笑自己太多虑,圣轩走回自己家关上了房门。

就像是从那扇门阖起时开始数“一、二、三”那样,当数字停到“五”,一个人影慢慢从立在楼前的灯箱后站了起来。广告灯箱里的橘色灯光照在政颐的脸上,是一副咬着嘴唇,下颌轮廓绷紧,却看不出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因为不想让人看见,所以才会躲起来。

静静地看着圣轩家里亮着的灯,偶尔里面闪过圣轩或他父亲的剪影,政颐拖着腿一步步地往自己家走去。

小腿上有一块惨烈的伤口,是打架时被拉撞到台阶边划起的皮肉。

印象里最近一次哭是在确定地明白什么叫“父亲离家”的真实意义后。那年自己八岁,对母亲大哭大闹。随后尽管也有很多次想要流泪的冲动,尤其是在多了像夏圣轩这样的“哥哥”后,可以依赖的地方变成了几何倍地增长,不过政颐也知道自己既然作为男生,就该和眼泪这样女里女气的东西保持相当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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