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9·庞贝(41)

只是多半又被时间的流水混沌冲散。太短暂。化为不可考察的遗址。没有了探访的价值。

在她漫长的时日中,那些萌动迷惑的情绪,早已经不知在何时就被包裹起来沉淀到黑暗中去,成了一颗休眠的种子。而这么多个春天都过去了,它是不是要长出些什么来。

长出些什么来?

像哪里倒下去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比猜测的更为激烈迅速,直到所有都矗立的全都倾覆,直到天被扯断,海水干涸露出万年前贝壳的尸骨,生命被包裹在血痂里等待成熟。才发现,意识中那一块未曾探寻过的陆地,终于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它蜿蜒的海岸线。

关于感情,也可以踏踏实实地长下来。

不须臾。不俄顷。不片刻不瞬时也不会稍纵即逝。

原来无论怎样,周日下午上三个小时的数学补习,周一早上听校长冗长的国旗下讲话。王子杨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每天行经的马路平凡得在地图上没有特征。即便这样,踏在脚下的路,既可以是灰色水泥,也可以变成柔软的泥土,有虫类的生命在周围苏醒。茜草像海。

自己的体内存在着关于少女情怀的密码,总有一天启动。像在城市生长良久的动物,踏入森林依然能迅速回归。

“你那是什么脸?”

“啊?”

“想什么呢?”妈妈疑惑地把饭添进碗里后问。

“什么想什么?我哪有。”

“怪里怪气的。”

“你不要乱说。”一边往嘴里拨,一边想起来,“爸爸又不回来吃饭?”

“是啊,最近学校里事情很多。”

“不是公款吃喝吗?”

“小孩子不要乱说。”

“妈。”

“啊?”

“我的名字是谁起的?”

“什么?”

“‘宁遥’,这名字。谁给我起的?”

“你爷爷。怎么了?”

“没什么。”

早上骑车出弄堂的时候,城市俨然还没有醒,王子杨换了新的发辫,宁遥看一会儿才习惯。两人慢慢地骑,路边少年的花衬衫膨胀在风里。过了下一个红绿灯,王子杨逐渐精神起来,宁遥也终于听到了她对昨天外出的评价。

“我吓了一跳。”

“什么?”

“原先我还以为谢莛芮是陈谧的女朋友。”

“……是么……”

“不是啊。她说了,只是普通朋友。”

“嗯……这样啊……”

“但是陈谧很复杂嘞。”

“什么?”宁遥车笼头一偏,旁边的人骂了一句过来。她也不理,“什么复杂?”

“十九岁,只比我们大三岁啊。单亲家庭,父亲早已过世了,跟着母亲改嫁到别人家去的。”

“……从谢莛芮那里听来的?”她不像是大嘴巴的人啊。

“她才没说那么多。只说是父亲过世。其余是那天我和他顺路回家时问的。”

“……你这都问?”

“你别这么激动,我才不会那么鲁莽地去直接打听嘞。不过他很简单地都说了,反而吓我一跳。”王子杨露出一脸痛心的神色,“看不出啊,挺好一男生,惨。”

“你得了吧——”

“那你呢?你和他一块坐船都没说话?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宁遥突然涨红了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王子杨明显察觉了,“一定出什么事了!”

“你看好前面的路面啊——”一蹬车,把女孩甩在了身后。

“告诉我!!”

“什么也没有——”

“瞎说!”后面传来了接近的声音。

真的什么也没有。

年华是无效信(五)(1)

男生转回头去,看着前方高高摆起的海盗船说:“想到一个词。”

“什么?”

“宁静致远。”

“啊?”

“你的名字。”幽幽地浅笑着,“就是这么想到的。”

“太文雅了。”

“太文雅了点,但是……”

“嗯。”

其实宁遥不知道在自己说出“你能记得么”这种诡异的句子后,发生的这些对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但是整颗心就这么快速地从一个眩晕的温度降了下来,没有再惊慌失措的迹象。只有彻底的平和在周身循环。被水冲淡了的血,渐渐丧失了黏稠的特质。

似乎这才是理想中需要的回答。

而理想就是在含混不清中才给人以希望。

像宇宙不需要确切数目的星星。才有在其中蒙混安生的温暖感那样。

同王子杨周旋了一天,似乎越解释她越怀疑,认定了绝对有过什么。宁遥不知该怎么才能挽回,干脆板起冷脸。一堂数学课,王子杨在前面扔了几个纸团过来,宁遥都不理不睬,侧着头看窗外。刚刚入秋,天干得半透明,蓝色均匀地朝远处消失。楼下有学生在跳长绳,一个胖胖的女孩连绊住几次。一次次重来。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

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这样搁着了。怎么能见到?

二十、二十一。断了。再重来。

自己真是太冲动了。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

单亲家庭么。

六个、七个。又断了。再来。

是不是该去问问谢莛芮。算了,她好像和王子杨更熟些。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

结果却比宁遥预想中快上几十倍。

又一个周日的下午,宁遥坐在数学老师对面咬笔头,正对墙上的钟,嘀嗒嘀嗒地走。两点零四分。空气里还未曾开始泄露晚餐的秘密。不饥肠辘辘,却有些犯困。客厅垂着旧窗帘,房间在两层书的逼近下更阴暗了一些。数学老师大概和自己一样有怕光的习性。

一个根号,一条弧线,努力毁灭在鼻腔里的一个呵欠。时间变得像面条一样被疲倦拉长。长长地垂到深处的地方。

于是这一刻打开房门的人让宁遥错觉地以为谁开了灯。

右手侧突然亮起的一片橘黄色,鲜明得像灯光。

四个人都吓一跳地扭头去看。

宁遥定了定神才确定原来不是什么灯,只是日光充沛地直泻进来。木头暖黄。

下一秒她看见陈谧从橘色里走进来。像从温柔中脱胎的具象。

他冲数学老师说了句“张老师好”似乎就要离开,如果不是宁遥忍不住喊了声“啊”,也许就径直去往书房了。可终究把视线聚焦在宁遥脸上。如果除去当时非常不恰当的“他一定发现我是个数学差生了呀”的懊恼,宁遥还是在他的一丝诧异里看到了让自己踏实的地方。

还记得自己。

真的记得。

“宁遥和陈谧认识?”老师挺好奇。

“啊,有点认识。”想了想,“他也是老师的学生?”

“哦,是我爱人的学生。”

“这样啊。”好像很久以前听说过数学老师的妻子是大学老师,“好巧。”

就算把话题结束。虽然心里多出的问号足够让面前的练习卷相形见绌。可怎么说,见到了。很快地就见到了。而且没有咖喱和土豆的味道。没有临到傍晚的浑浊空气。没有“背道而驰的爱”或“欲抑先扬的爱”,今天做的是“集合”部分的练习卷,集合,“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

分针缓慢移动。两人还处在一个空间里。

临到快结束的时候宁遥又有些紧张起来,自己又不可能厚着脸皮走进书房去打探,磨磨蹭蹭把橡皮和笔一件件放进背包里,突然听见那边关门的声音,有个模糊的男声说了句什么,赶忙和老师再见就朝外走。

正坐在地上穿鞋的陈谧回头看看她,点了点头。

宁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人下楼梯。

一前一后。

又像是之前。只是这回楼梯里有光。照在他身上,又反射进自己眼睛,信息传回大脑,留下他的模样。头发随着动作微颤,姿势良好,笔直而干净。两个一起补习的女生在后面拉住宁遥,指指前面的陈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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