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9·庞贝(51)

当我们真正站到城墙上的时候,roger一直低声反复地说,太伟大了太伟大了。我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说这个城楼太伟大了还是自己能够爬上城墙太伟大了。

花朵燃烧的国度(6)

只是站在曾经几千年前的城楼上向西眺望的时候,我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也很想和roger像平时一样搞笑,我也很想像逛所有的风景区一样比划着“YEAH”的手势笑得露出上排十颗牙齿,我也很想喝着可乐带着耳机双手插袋四处逛逛。可是我没有。我丧失那些平日里随手拈来的活力。我站在城墙上一瞬间有点想哭。

我和roger望着最西边的那个城门,在很多年前,当中土的人们从这个城门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出国了,就是去了传说中路途遥远沿路危险的西域,去了风沙满天但充满神秘的西域。而如今的城门口,有的只是身上披红戴绿的用来经营的骆驼。那些骆驼皮毛没有光泽,一块一块地脱落,无论有没有弱智的游人爬到它们背上去拍照,它们的眼睛都是没有神采充满困倦的。然后它们齐齐地眺望着西边的方向,那里有着曾经荒芜一片的沙漠,也有着曾经盛世繁华的丝绸传说。而如今,只有流沙装点一路。

我指着城墙外面对roger说,是不是以前的匈奴等外族人就是从那边杀过来的?

Roger摸摸脑袋说,应该是吧?

然后两个人傻站在那里,不说话,过了很久他说,应该把DV带来的。

其实我想,即便是带来了,这种悲怆辽阔的感觉是永远拍不下来的。有些地方,只有当你去了,到了那里,双脚真实地踏在那些土地上,你才会感觉到一些隐秘的对话,那些暗示,那些季节变迁的秘语,你才能逐渐地听懂。

后来就起风了,闭上眼睛我恍惚地觉得像是站在几千年前的城墙上,对面一片秋风萧杀金戈铁马。无数的人在我的耳边呐喊,寒铁衣黑色,指关节黑色,眼眶红色。一个英雄倒下,无数个英雄倒下。无数个不眠的夜晚,身披铠甲的将士,遥望东方的国度。那些敲剑击盏哼唱战歌的日子,那些黄沙漫天的日子,那些燃起篝火的日子,那些烈酒溅尘的日子。然后历史就这样书写了一份又一份卷轴,然后全部遗失在时间的旷野里。

“披坚执锐兮,独守山冈;田园荒芜兮,谁与之守;邻家酒热兮,谁与之尝;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稚子意念兮,泪断肚肠;妻子思念兮,独守空房;年年草青时,盼君归故乡。”多年前背诵的歌谣从天空飞过,投下斑驳的影,覆盖了整个边陲的城池。

没有大雁。所有的大雁都在千年前飞走了没有回来。

11他们说,告别是为了更好的纪念。而我只知道,在我们转身离开之后,在国庆黄金周结束之后,这个边陲的城市将不再有人经过,直到下一个旅游旺季的到来。

几千年的历史被抛在身后,城墙依然斑驳依然掉落灰尘。

花朵燃烧的国度(7)

我们挥手种植下的纪念,在我们一转身的瞬间,全部枯死在黄沙里。

12我见过一场海啸 没看过你的微笑我捕捉过一只飞鸟 没摸过你的羽毛要不是那个清早 我说你好你说打扰要不是我的花草 开得正好多年前看到王菲的《新房客》里出现的风车突然出现在黄沙弥漫的戈壁上。一群人下来,站在下面仰望那些转动的巨大旋翼,风从耳边喧嚣叫嚷着跑过去。Hansey说,从今以后,你都不会再忘记这种声音。旷野里巨大的如同呐喊的风声,像是拥有足以带走一切的力量,让人站在大地上仰望的时候失了聪。

风衣被吹得猎猎做响,头发在风里纠缠在一起。张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只剩下在身边来回往复的风声,浩大,像是从天而降的祈福颂歌。

大风吹。大风吹。春光比夏日还要明媚。大风就这么带走了时光带走了一切,听着王菲《新房客》的时光竟然已经退到了三年前。那个时候的自己还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赶去城市中心的一家小音像店里拿订购的新专辑。而一转眼,她穿着比花朵还要鲜艳的最新一季的顶尖时装出现在《将爱》的封面上,一脸笑容明媚。

时光啊日子啊就是这么过去的。

晚上躺在汽车上,头顶上是星星密布的苍穹。已经忘记多少年没有看过这么多的星星。而且是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多的如此清澈的星星。Hansey指给我们看北斗星,以及它指向的明亮高悬的北极星。还有各种星座,我们仰起头用手指划出一个又一个的传说。突然想起杨乃文《祝我幸福》的第一句:满天星星在眨眼,他陪在我身边。

可是现在,你陪在谁的身边呢?在做什么,在说些什么话?抑或是在听着什么歌曲突然想起了谁。这个谁是我么?

13在敦煌开始发烧,整个人像是要燃烧起来,却又没有一丝力气,软绵绵地像踩在棉花上。所以莫高窟在我的眼睛里就带上了诡异的色泽。

尽管七百多个洞窟只能对我们开放十几个,尽管不能开灯只能打着手电进去参观,尽管不能带照相机不能带拍照手机,尽管我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但是我依然要说敦煌是伟大而不可描摹的。

那些飞天那些神色肃穆的佛像,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一直一直出现在我的睡梦里面,而当我真实地站在它们面前,当我仰着头看着几千年前的色彩像是观望着天空的五彩祥云,我就觉得陌生了。我就觉得恐慌了。我就觉得难过了。

其实飞天早就飞天了,留下的是什么呢?那些佛像脸上的金箔一层一层剥落,在岁月风沙的摧毁下变得面目全非。那些壁上凝固下来的千年传说真的就这么变成了传说。谁都不会再去想起,释迦牟尼曾经是个真实生活在世上的人,曾经他也笑过也在一棵树下休息过。也曾经卷起裤脚走过一条清澈的溪流。

花朵燃烧的国度(8)

当你走在这些几千年前出现过的事物周围时,你会觉得时光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它是流动的,也是静止的,当你一回过头的时候,也许时光就倒退了三秒,当你再回过去,一切又重新回到原样。只剩下远古的色泽依然有动人的魅力,丰满的肉身上有袈裟一褶一褶地隐藏着时光。来和去都变得不再重要,生和死也被模糊淡化。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呢?佛祖高坐莲花座上沉默不语。不语不观,则通明。也许世人都该刺了目穿了耳,失明失聪才会知晓世界是什么样。不然诱惑太多繁华太好看,过尽千帆依然在等待下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贪婪。是人最大的死症。

藏经洞早就没有了经书,那些经书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地,中国仅仅只有零星的一点点,这该是悲哀还是什么呢?

那些蓝眼睛白皮肤的外国人一边游览一边赞叹历史的伟大,我不知道他们的导游会不会也对他们介绍他们的祖辈曾经是无耻的贼呢?

去看一个敦煌最大的佛像,导游说这是世界第三大佛,第一大是在乐山,第二大是在荣县,荣县呢,竟然是我家乡自贡的一个县城。在如此遥远的地方听到有人谈起你从小生活的城市,感觉是如此的微妙和不可言说。

太阳软绵绵地照在身上照得我更加软绵绵。离开的时候全身的力气都消耗掉了,回过身看到佛祖慈悲的伤怀。目光里闪烁的色泽几千年前就曾经出现过,而且还将几千年地存在下去——如果还有另一个千年的话。

有人说,我就想站在山上,看看脚下的莫高窟,我想站个几千年,我想看看它消失时是什么样子。

14鸣沙山。月牙泉。

感觉应该是窦唯专辑里的两首歌曲的名字。带着缓慢的情绪,以及各种随手拈来的中国民乐。

拖着发烧的身子爬上了沙漠的最顶端,然后又坐着滑沙的滑板下来。其实如果是单纯地为了玩滑沙我肯定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两天没吃东西并且热度没退的情况下,谁都不会去爬这个曾经带走了无数人生命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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