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8)

是呀,谁,谁,同谁全在这里,可是你要见的不是他们。

诺芹说:" 到了那边,会不会找到新伴侣?"

" 为了自己,也为着涤涤,我不会再婚。"

" 不用固执,顺其自然。"

" 又有什么机会,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妻室。"

" 也有失婚人士。"

" 是,都似我这般,各自拖头着孩子,还嫌不够复杂吗,算了。"

而且,诺芹说:" 你有钱,需要当心。"

" 去你的。"

过两日,高计梁又来了,这次,在门口等她。

仍然穿着西装,可是衬衫没有换,有溃,且绉,已经显得褴褛。

奇怪,一个人这么快就沦落,尤其是男人,丢掉工作,失去收入,再也无法

获得照顾,立刻脏兮兮。

他们什么都不会,连熨一件衬衫也不知从何入手。

高计梁吁出一口气," 她怎么说?"

" 你说呢。"

" 她拒绝。"

" 你料事如神。"

高计梁垂头。

" 别再烦她了,你另外想办法吧。"

" 我走投无路。"

" 输得光光?"

" 是。"

" 我们帮不了你。"

" 你们看着高涤的父亲做乞丐?"

来了,一定是这个三步曲,先是趾高气扬:老子爱怎样就怎样,反脸不认人,

另结新欢,然后,环境不如前,又思回头,苦苦哀求,子女当盾牌。

" 设法重头再起嘛。"

" 现在我在中下区租了一间六百尺的公寓。"

" 人分中下,地区无昕谓。"

" 谢谢你的鼓励。"

" 希望你放岑庭风一马,帮不到她,也不要累她,一段短短两年八个月错误

婚姻,她已几乎赔上一生。"

高计梁不出声。

" 往后她假使略过些太平日子,也是应该的,不要去破坏她。"

高计梁不过是普通人,却不是坏人。"

" 说到底,她没有生过你,你也没有生过她,两人关系早已中止。"

他开口:" 诺芹,你可以做辅导主任。"

诺芹忽然接上去:" 或是信箱主持人。"

" 口才了得。"

" 你许久没去探访女儿。"

" 哪里有心情。"

" 又不是去赌场或夜总会。"

" 无话可说。"

他张开嘴,诺芹这才发觉高计梁右边那只犬齿崩了一角。

换了从前,一定连忙放下手头一切会议没声便叫秘书打电话到银行区的最好

的牙医修补,顺便洗一洗,第二天整副牙雪白见客。

今日不比从前。

越看越难过,诺芹别转了头。

再说几句,诺芹推说有约会,向地道别。

溜回家中,她松一口气。

噫,好似有两天没听到伍思本电话,最什么道理?

老实说,她听到这种新派编辑的声音头会病,泰半有野心,无才能,不找她,

只有更好。

电话终于来了。

是一本妇女杂志的主编:" 诺芹,帮我们写一篇访问可好?"

" 我一向不写散稿,你是知道的。"

" 公司裁员,助手已经撤职,实在忙不过来。"

" 访问谁?"

" 名流太太黄陆翠婵,三个月前订好的约会,不好意思推。"

诺芹倒抽一口冷气," 老兄,你住在哪个荒山野岭,黄日财夫妇前日上了新

闻头条,二人齐齐受商业罪案调查科拘留,还访问她?"

" 嗄?"

" 唉。" 诺芹挂上电话。

每天都有这种新闻。

她到游客区去散心,发觉路边多了大堆小贩档摊。

噫,任何都市一穷,小贩必多,你看孟买及马尼拉就知道了,什么都卖!故

衣、食物、土产……摆满一条街。

诺芹发觉本市最大百货公司门旁有人摆卖十元三条的人造丝内裤,年轻男性

档主很幽默,把货品结在绳上,嫣红姹紫像万国旗。

这个都会,沦落得院高计梁还快。

岑诺芹目定口呆。

她匆匆回家,找李中孚诉苦。

很明显与中孚的关系拉近许多,过些日子,姐姐移民,更加需倚赖他。

中孚劝慰她," 别担心,否极泰来,盛极必衰。"

" 几时?"

" 下世纪初,一两年后。"

" 到时不灵,拆你招牌。"

" 诺芹,我们去跳舞。"

" 什么?"

" 反正天塌了你我又挡不住。"

对,不如寻欢作乐。

英国有许多跳茶舞的地方一边吃丰富的下午茶,一边跳华尔滋,多数是老先

生老太太在散心,但也有年轻人,跳舞厅装修豪华,可惜有点陈旧,诺芹就是喜

欢那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觉。

" 到什么地方去跳舞?"

李中孚把她带到一间酒馆,为了在生意欠佳的时候招来顾客,他们开亮了灯,

做茶舞生意,但是仍然只得一两台人客,赔上四人乐队,恐怕要蚀本。

乐队很年轻,是一组室乐团,用古典弦乐,弹得热情扬溢,一听就知道是音

乐学院学生,出来找个外快帮补学费。

诺芹很高兴,上前与他们攀谈。

互相交换了身份,大家都很吃惊。

" 什么,你是写作人?晚上可要兼职做女侍?"

诺芹笑," 不,做清洁女工。"

弹大提琴的说:" 这两把小提琴来自茉丽亚音乐学校。"

诺芹嘎的一声,这样的天才不过在酒吧间娱乐茶舞时间,做文艺工作,有什

么前途,她骇笑拍胸口压惊。

他们奏起一首情歌。

" 这是什么老歌?如此悦耳。"

" 贝萨曼莫曹。"

" 什么意思?"

" 西班牙文' 多多吻我' 的意思。"

诺芹怔住,大为赞叹。" 李中孚,真没想到你如此博学。"

李中孚啼笑皆非。

他俩在舞池中旋转。

" 你得好好发掘我隐藏的才华,我还是接吻好手呢。"

诺芹感慨万千,是的,穿了,也只得像少年男女那样,躲在家中温存当节目。

今时今日,也许最受欢迎的是接吻好手。

白色的游艇、红色的跑车,全部还给银行!除出接吻,还有什么可做?

对了,还可以写倍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消遗。

他俩尽兴而返。

第二天,诺芹拨电话到宇宙出版社找伍思本。

接线生迟疑片刻," 伍思本已经不做了。"

对方没有再搭口。

这一意外可不小," 现在谁坐她的位置?"

" 关朝钦先生。"

" 好好!谢谢你。" 她挂上电话。

岑诺芹发岂。

入行五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姓关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这个素来太平只不过略为虚伪的行业到了今日变成这样刺激?

伍思本离职为什么一点交待也没有,嗤的一声好此遇热的水点,一下子化为

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诺芹百思不得其解。

是突然拂袖而去的吧,无丝毫先兆,做得那样精神奕奕,兴致勃勃,什么都

要改改改,变变变,旧的全部打掉,照她的蓝图重新建立新宇宙,顺我者昌,逆

我者亡,身后跟着一帮自己人,兴奋得紫酱脸皮,以为已教日月换了新天:这下

子可轮到他们威武了。

可是三数个月之后,忽尔下台。

又轮到另一批人上,这次这个,叫关朝钦,真是兵慌马乱的时代,不知伍思

本去了何处。

要记住这一帮人的名字,真不容易。

电话铃响了。

" 是岑小姐?我是关朝钦,宇宙负责人。"

噫,声音更加器张。

" 你好,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不知怎地,关某非常受落,那样虚伪的陈腔温调竟能使这人舒服,其人之肤

浅,可知二二。

" 岑小姐,我们决定保留你两个专栏。"

" 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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