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2)

未来,对我是一连串的问号,过去,对我却是一连

串的惊叹号!我可以概括的把惊叹号划出来,问题的部

分,且留待“生命”去填补。

两岁那年,父亲去世!

四岁那年,跟著母亲嫁到俞家!

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八岁那年,母亲去世!

十岁那年,继父娶了继母!

继母又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所以,我共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所以,我父母“双全”!

所以,我有个很“大”的家庭!

所以,我必须用心“承欢”于“父母”,“照顾”于

“弟妹”!所以,我比别的孩子们想得多,想得远!

所以,我满心充满了怀疑!

所以,哲学家对了,我思故我在!

我思故我在!只有在我思想时,我觉得我存在著。只

是,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篇奇异的作文结

束在一连串的问号里,萧依云瞪视著那些问号,呆了,傻了,默默的出起神来了。她必须想

好几遍才能想清楚那个俞碧菡的家庭环境,她惊奇于人类可以出生在各种迥然不同的环境

里。她不能不感染俞碧菡那份淡淡的哀愁及无奈,而对“生命”发生了“怀疑”。

沉思中,有人碰了碰她。

“萧小姐!”她抬起头来,是介绍她来代课的王老师。

“第一天上课,习惯吗?”王老师微笑的问。

“还好。”她笑笑说。“只是有些害怕呢!”

“第一天上课都是这样的。不过,你那班是出了名的乖学生,不会刁难你的。李老师常

夸口说她们全是模范生呢!”

“李老师好吗?”萧依云问,李雅娟,是原来这班的国文老师,因为请一个月的产假,

她才来代课的。

“好?有什么好?”王老师皱了皱眉。“又生了一个女儿!第四个女儿了,她足足哭了

一夜呢!”

“生女儿为什么要哭?”她惊奇的问。

“她先生要儿子呀!公公婆婆要儿子呀!她一直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谁知道又是女儿!

这样,她怎么向丈夫和公公婆婆交代?”“天!”萧依云忍不住叫:“这是什么时代了?二十

世纪呢!生儿育女又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谈什么交代与不交代?”

“你才不懂呢!你还是个小孩子!”王老师笑著说。“尽管是二十世纪,尽管是知识分子,

重男轻女及传宗接代的观念仍然在中国人的脑海里生了根,是怎么样子也无法拔除的!反正,

在李雅娟的处境里,她生了女儿,和她犯了罪是没有什么两样的!她甚至考虑把孩子送人呢!”

萧依云征怔的站著,一时间,她想的不是李雅娟,而是那新出世的小婴儿,那不被欢迎

的小生命!谁知道,说不定在十六、七年以后,会有一个老师,给那孩子出一道作文题,题

目叫“我”,那孩子可以写:

“我,在我来不及反对我的出世以前,我已经存在了……”瞪视著窗外茫茫的雨雾,她

一时想得很深很远。她忘了王老师,忘了周遭所有的人,她只是想著生命本身的问题。教书

的第一天!她却学到了二十二年来所没有学到的学问。望著那片雨雾,望著窗口一株不知名

的大树,那树枝上正自顾自的抽出了新绿,她出著神,深深的陷进了沉思里。

碧云天3/502

在回家的路上,萧依云始终没有从那个“生命”的问题中解脱出来。她一路出著神,上

下公共汽车都是慢腾腾的,心不在焉的。可是,当回到静安大厦时,她却忽然迫切起来了,

她急于去问问母亲,只有母亲——一个生命的创造者——才能对生命的意义了解得最清楚。

抱著作文本,她一下子冲进了电梯,她那样急,以至于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手里的本子顿

时散了一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以前,她已经习惯性的开始抢白:“要命!你怎么不站进去

一点,挡著门算什么?看你做的好事!”“噢!”那男人慌忙向里面退了两步,一面笑著说:“对

不起,对不起,我可没料到你会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冲进来哦!”

好熟悉的声音!萧依云愕然的抬起头来,那年轻的男人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就俯下身

子去帮她收拾地下的作文本。萧依云的心脏猛的一阵狂跳,可能吗?可能是他吗?那瘦高的

身材,随随便便的穿著件红色套头毛衣,一条牛仔裤,和当年一样!那浓眉,那闪亮的眼睛,

那满不在乎的微笑,和那股洒脱劲儿!萧依云屏住呼吸,睁大了眸子,那男人已站直了身子,

手里捧著她的作文本。

“喂,小姐,”他笑嘻嘻的说:“你要去几楼呀?”

没错!是他!萧依云深抽了一口气,他居然不认得她了!本来吗,他离开台湾那年她才

只有十五岁!一个剪著短发的初中生,他从来就没注意过的那个初中生!他只对依霞感兴趣,

叫依霞“睡美人”,因为依霞总是那样懒洋洋的。叫她呢?叫她“黄毛丫头”!现在呢?“睡

美人”不但为人妻,而且为人母了。“黄毛丫头”也已为人师(虽然只有一天)了!他呢?

他却还是当年那股样子,似乎时间根本没有从他身上辗过,他还是那样年轻,那样挺拔!那

样神采飞扬!

“喂,小姐,”他又开了口,好奇的打量著她,他的眉头微锁,记忆之神似乎在敲他的

门了。他有些疑惑的说:“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哦,”她轻呼了一口气,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嗯……我想……我想没有吧!”“噢,”

他用手抓了抓头,显得有点傻气。“可能……可能我弄错了,你很像我一个同学的妹妹。”

“是吗?”她打鼻子里哼出来,冷淡的接过本子,把脸转向了电梯口。“请你帮我按五

楼。”

“噢!”他惊奇的说:“真巧,我也要去五楼!”

早知道你是去五楼的!早知道你是到我家去!她背著他撇了撇嘴,你一定是去找大哥的!

当年,你们这一群“野人团”,就是你和大哥带著头疯,带著头闹。现在,你们这哼哈二将

又该聚首了!真怪,大哥居然没有提起他已经回国了。她摇了摇头,电梯停了。“喂,小姐,”

他望望那像迷魂阵似的通道。“请问五F怎么走?”她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会找呀?”

“哦,当然,当然,”他慌忙说,充满了笑意的眼睛紧盯著她。“我以为……你会知道。”

“不知道!”她冲口而出,凶巴巴的。

“对不起!”他又抓抓头,悄悄的从睫毛下瞄了她一眼,低下头轻声自言自语的说了一

句:“今天是出门不利,撞著了鬼了!”说完,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往前面走去。

“你站住!”她大声说。

“怎么?”他站住,诧异的回过头来。

“你干嘛骂人呀?”她瞪大眼睛问。

“没想到,耳朵倒挺灵的呢!”他又自语了一句,抬眼望著她。“谁说我骂人来著?”

“你说你撞著了鬼,你骂我是鬼是吗?”她扬著眉,一股挑衅的味道。他耸了耸肩。“我

说我撞著了鬼,并没说鬼就是你呀!”他嘻笑著,反问了一句:“你是鬼吗?”她气得直翻白

眼。“你才是鬼呢!”她没好气的嚷。

他折回到她身边来,站定在她的身子前面,他那晶亮的眼睛灼灼逼人。“好了,”终于,

他深吸了口气说:“别演戏了,黄毛丫头!”他的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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