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舞+记得我们有约+一生一会(14)

大概是这样,要不然上清国皇帝既为上王尊将藩,宗将藩身为他的臣弟,封爵藩王,卫士将在告诉他上王驾临时,他的反应不该那么平淡,无动于衷。那是一种极其疏冷,不以为然的冷淡。就连严奇、宗奇一辈子竭诚效忠的,也是宗将藩。至于府中嫔妃这些僭越帝权的封号,奢华的排场,森严的兵力,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随青源名义上虽是上清一处封邑,实际上根本是拥兵自重的强国!那有封邑比王畿还大的!?而且,上王一族无不想获得银舞公主,照理来讲,宗将藩既有所获,自当呈献上王,可是宗将藩根本不把上王的令谕当一回事,无视上王威权的存在。我想我的猜测大概准确,上王只是名义上的共主,或者比共主还不如──也或许是上清境内三王各自拥有相当的国力,各自拥兵自重,自成一王,谁也管不着谁。

这样的话,倒真像是战国诸雄争霸的情景。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总是血统之观、四海一家嘛!暗底里却砍得你死我活。反正古来权势之争就是这么丑恶,英明如秦王李世民,终也逃不过「夺门之变」的污点留染史册。

「公主请用膳。」宗奇从宫女手中接过膳食,端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笑笑的,说:「谢谢!」

不晓得是不是我太自我陶醉,虽然卫士将和我说话的口气也是冷冰冰,可是感觉上,他对我的态度比刚刚对萧淑妃那种冷漠的恭敬,多了一种亲切。

餐盘器皿都是纯银打造的,盘中那些精致美食全是我叫不出名堂的东西,看起来美味又可口。可是我才尝了几口,就觉得厌厌的,没有一点食欲,大概是连日来紧张、疲惫、惊惶、奔波的缘故,虽然腹中又饥又渴,真正美食在前,偏偏又提不起食欲。

厌食症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又胡思乱想了!真想不透,人都陷在古代洪荒里,为什么脑袋瓜老是会想起这些二十世纪的名词垃圾!算了!想想也无妨,免得心态被同化,就回不去了──这倒提醒了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是这时代的人,沉潜意识知觉,也许精神念波变强了,就可以突破光墙的结界,回到那可爱的未来也说不定!

天晓得!

我叹了口气,把膳食放在一旁,拿起针线走进内殿。我把地上的衬衫破布,拼凑起缝好,再换掉身上的银袍。白衬衫上东横西竖,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线的痕迹,像块破抹布。没办法!我一向不擅于女红家事,别说我从没作过这些,针线我还是第一次碰呢!高中时候的家事课,我总是混水摸鱼,临了再到手工书店买些成品交差。现在为了缝这件衬衫,被针扎了好几下,锥心般地痛。也才知道,为什么一些文词诗章形容悲伤,都爱用些什么「针刺般地疼痛」之类的形容词,那感觉的确锥心!

我重新又荡落在殿门槛上,倚着门柱,闲闲地坐着。夕阳在前廊柱下不断变换颜色,暮光中,每幢人影都染满了一身的金粉。最后,一抹余晖吻过我的脸庞以后,浓浓的咖啡泥就刷满殿堂各个角落。卫士将吩咐官女掌灯,王府各院也亮起盏盏灯火,万户辉映,真不像是在人间。

「云舞殿」内并没有灯火燃亮,我觉得奇怪,回头一看,殿顶处,夜明光珠发出了晶莹的光采,盈亮了整个殿院。

太亮了!那光线使我微微抬手挡住眼,卫士将在殿门旁不知触动什么装置,一网网青纱柔柔的覆掩住夜明光珠,整个「云舞殿」感觉清美极了。

我又向宗奇要了一些水,坐在门槛上一动也不动,只是不停地喝着水。我一手提着壶,一手拿着杯,像水乡着陆的青莲,贪婪饥渴地拥抱本命的水涟。我觉得我真像是那快要渴死的莲花,体内的水份一滴一滴慢慢在涸干。我仰着脸,把腿伸得长长的,体内有股赤焰在燃烧。

虚火上身吧?我想。这名词我从报纸上成药广告上看来的。二十世纪,西方的成药攻掠下传统中药的市场,偏偏那些西药商,顶爱在那些苦得要命的胶囊包装上卖弄些古中药的名词身段,不三不四的,害得我每次惹了什么伤风感冒,不拖至最后关头,绝不轻易踏进医院或西药房。我比较喜欢中药那种阴凉的味道,可是煎熬的功夫很麻烦,我每每买了一包包的中药材回去,每每被爹爹催促着上医院。他们那三人老做些不切实际的贵族梦,性格上却端的是西式贵族的进化。

「王爷驾到。」

远处传来卫士嘹亮的呼报声,宗将藩回来了。我没动,继续喝着水。以前搭公车上学时,常常会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事发生。明知道下一站是目的地,也知道自己要下车了,意识非常清楚,可是不知为什么,大脑指令并没有将这两种讯息合而为一。我常常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啊!目的地到了,却恍惚的不知下车,等车行过站,突然猛一恍悟,啊!我是要下车的啊!现在我就是处在这种恍惚中,我知道宗将藩回来了,却仍恍惚的,大脑并没有告诉我「知道」了又该如何。那感觉就像是知道了某件事,却迟迟不顿悟原来是和自己有关。

有脚步声靠近,我抬头,宗将藩停在殿门前,严奇跟在他身后。

「宗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宗将藩冷冷的,手一挥,屏退了左右,剩下宗奇和严奇。

严奇一看到我,就露出一种惊讶黯然的神色,直直地望着我,眼神默默在诉说着我不懂的语言。我盯着他,也用眼眸告诉他一些他大概也不懂的话。我说嫣红平安了,我好想回去。

我没听清楚宗奇回答宗将藩些什么,我只是看着严奇,心里一直对他说:我好想回去。

「严奇!」宗将藩的声音切断我和严奇交流的电波。「你过来见过银舞公主。」

严奇上前一步,对我弯膝行礼。

「上王对银舞公主的去处已经起疑,」宗将藩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得到消息。我要你们两个从现在起好好保护公主的安全,绝不许让上王和贺将有任何可趁之机!明白吗?」

「属下明白!」两人异口同声说。

「明白就好,退下吧──宗奇你留下。」

我目送严奇的背影离去,宗将藩身形微移,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挡去了我的视线。他问宗奇说:「宗奇,可有什么事吗?」

「启禀王爷,淑妃娘娘来了『云舞殿』,见着了公主。」

「萧淑妃?她来干什么?」

「属下不知。」

「嗯……」宗将藩略作沉吟说:「下次多留意一点,别让银舞公主再这样!」

「是!」宗奇答声退下。

宗将藩走近我,把手上提的茶壶、杯子拿走放在一旁,双手横过我的背脊和膝间,将我抱起,往内殿走去。

他将我轻放在散发出幽香的柔铺上,床棂以碎钻为饰,以蓝宝为衬,染成天青色的银绣丝被,铺造出一派仙堂的绮丽。

他轻轻脱下我的绣鞋,拢齐我的发丝,后顺在被褥上;再一粒粒把我的衬衫衣扣解开。

其实这时候,看在我眼里的宗将藩,早模糊成一团朦胧的人影。我是一朵渴死的莲花,炙热的火焰,正一瓣一瓣无息地将我舔落。

我闭上眼,感觉那舌焰不断地舔吻着我。好倦!好累!说不出的疲惫!想这样睡去!沉沉的睡去!醒来又是一千年后!

「银舞!银舞!」

谁在叫我?但澄吗?我张开眼,眼前仍是模糊一片。

好累!但澄你不要再喊我了!

「银舞──来人啊!」

「王爷!」

「快去请御医来!快!」

我好像听见「医生」这字眼了。爹爹又要逼我去医院了!啊!好难过!怎么身体又冷又热!

「启禀王爷!娘娘这病是疲劳奔波,加上忧虑,身子虚弱所引起。煎服药吃了,再好好滋补调养身体,就没什么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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