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冬彦之三)(5)

好枪好枪!一连试射三枪,男孩简直为之疯狂地追问:「华瑟是同一个人帮你改造的吗?这把烂枪变得很管用,那个人对你一定很好,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别人好,是你的情人吧?他一定很疼你吧?」他再度央求起女子:「你愿意介绍我们认识吗?你介绍我们认识嘛!拜托!」

懒得为小孩子浪费精力,女子闭目养神。

「你想独占那个人吗?好小气,交个朋友不行吗?好嘛,等我玩过瘾了再帮你止痛。」男孩气沮地扁扁嘴,卸除弹匣,笑眼冻结在他将剩余子弹倒出来的剎那。

德制子弹!为什么不用俄制?为什么?!

男孩铁青着脸,恨恨将一秒前犹叹为天上之物的手枪拆成零件!

「你下午对我很亲切,忘了吗?你是不是忘了?!」一脚踹住女子不断渗血的伤处,连带踩住她蠢动的右手,他摸着挂彩的颊。「刚纔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止痛,只有一针,你怕什么!我不想让你受苦,懂吗?不要装哑巴,回答我!」

女子迎视他喜怒无常的眼,笑嗤:「不懂,也不想懂。」

「你怎么可以说不懂!」男孩暴跳如雷,俄语不经思索地猛轰出来:

「我们守候你两个小时,让你细细品味我国贝加尔湖的雄伟壮丽!我们奉你为上宾,体贴招待你,你懂不懂!苏联解体以后,祖国人民穷困潦倒,民心动荡不安,卢布形同废纸,你明白生活在一夜间失去秩序的国家,是恐怖痛苦的事吗?我们贩卖的全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穷怕了,不想再过苦日子。国家有权照顾他的子民,除了趁火打劫,说风凉话,你们西方走狗帮助过我们什么?!」

这番话他背得真熟,是俄罗斯黑帮新制定的基本教义吗?女子想笑。

小小年纪牢骚满腹,未老先衰了,明明一派歪理还说得理直气壮。

俄罗斯这些新兴帮派,无所不用其极地渗透国营事业,公然盗卖国家军火、天然资源;甚至贩卖妇孺、毒品、武装杀人;不断剽窃人民财物,卖尽一切所能盗卖的,他们纔是造成俄国动荡不安的罪魁祸首。

比起这些人的贪婪残暴、无法无天,车臣的恐怖份子是圣人。女子冷淡启口:

「你也是幌子,留下来转移焦点的幌子。那笔钱俄国佬带走了,不在俄罗斯。」

忙着将他带来的工具一一铺陈开,男孩闻言一讶,转怒为喜道:

「好厉害,你会说我国的语言耶!我说你看起来就不笨呀。可惜呀,你猜错了。」他眨眨笑意骤失的大眼睛,拿起另一支针筒。「没有钱了,没了没了。」

女子挣脱不开他看似轻松的脚劲,帽子松脱,柔亮的黑发流泻开来;纯黑的发与太白的脸,对映成强烈又鲜明的视觉效果,男孩乍然一呆,着魔般伸出手。

「好美啊,真美……」

「钱在哪里?」女子扭头避开他令人厌烦的抚触。

「钱?啊,我说嘛,无缘无故,大姐姐怎么会看上我。钱吗?又是钱!」男孩扯下女子高领毛衣的领口,藕白的粉颈暴露在天寒地冻的冷夜之中。「没人关心我。钱在哪里?钱在没人知道的好地方,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外太空吗?」她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偏偏脑于太沈,一时间说不上来。

「你别故意惹我生气!」找到女子的颈动脉用力按了按,他的笑唇僵硬。「我礼遇你,对你特别好,你为什么一再激怒我?」

「我高兴。」

「不要以为我迷恋你的脸就杀不了你!」他恼怒得握下稳针筒。「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女子出手如电,从衣袖滑出一把枪,举臂、击发,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得男孩眼尖瞥见,偏身想闪避却已来不及!

怎么可能……瞪着血花在脚边点点溅开,男孩惊奇又惊讶,碧眸百思不解,转而望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

「你……」喀血的嘴咧开,他被她手上的枪枝大大取悦。「左撇子……」

这一枪耗去她所有气力,女子气若游丝:「错了……」

不是左撇子?秀气的眉拢起,男孩抹着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水,恍然大悟!

她双手都能用枪!孩子气的笑靥在男孩脸上热烈开展,为她难得的好枪法,也为她终究不忍杀他而开心。她是故意露破绽引他攻击,好降低他的戒心。

很少女人敢这么玩,大姐姐好勇敢……她和他一样享受玩命的快感……和他一样也厌烦这腻死人的世界了吧,她也不想活了吧,这么美丽的人也会……合起笑眼,男孩双手大张,如鹰展翼朝他挚爱的贝加尔湖倒下。

他最爱不要命……的美女姐姐了……既然有缘,既然如此——

「钱在……人……之初……121,4……」

女子昏昏沉沉滚了两圈,勉强避开男孩朝她软倒的躯体,面对灰沈的天空低低残喘:

「你我都太……轻敌了,只能说,我们今天都……不走运吧……」横竖要挨子弹,她只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挨,提升败部胜出的机率罢了。

你不想活了吗?乱来!女子闭眸一笑,依稀听见合作多年的领队大猫,偕同他们的顶头上司布老爹,齐声对她这么吼叫。乱来呀……没办法,她的教官正是一个天生乱来的人,他只教她如何乱来,她压根不晓得什么是不乱来。

该起来了,大猫他们还在伊尔库次克等她,失踪一下午,他们肯定被她吓坏了,该起来把小老虎抓回去了,回旅馆再睡吧……起来,该走了……女子动了动僵硬的指尖,拚命想张开眼,却疲惫得力不从心。

她必须起来。身体为何这么重?她好热……好冷……不能在这里睡着,不能睡……起来,起来啊!

无法支配飘忽的意识与身体,女子发起脾气。她不要死在这里!不是这里!

名字!她的名字!她叫什么名字?

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人类就算濒临死亡,意识渐失而忘却亲友、爱人,但是本能上仍然会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反应。她的名字……那个能够穿透重重迷雾唤醒她的名宇,她想听埋葬多年的名字呀!她不要死在这里,她要清醒!快点叫她那个名字,别让她忘记了,她想听她的名宇……叫她,快点叫她!叫她啊!

陷入昏迷状态,女子在走不出的迷梦之中伏地悲鸣。

兰……

梦里的喟叹又渺远又温柔,睽违已久,女子被惊动。

谁?思念太浓而力气太弱,泪水于是忍不住。

是九年前抛下她,自己偷偷离开的那个人吗?她恨他啊……

「你来……接我了吗……」勉强挤出的呜咽支离破碎,她再也不愿睁开眼。

第二章

嘶、嘶、嘶……在一种慢条斯理的节奏声中,身体冉冉飘浮,她飞了起来。

梦里,她随心所欲化成最爱的蒲公英,乘风而起,在她最爱的季节里,飞回她朝思暮想的国度,她最爱的故土。

那是风和日丽的孟夏午后,暑气炎炎,大操场散落着奄奄一息的男女学子,室外的游泳池此起彼落着泼水惊笑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死寂多年的心湖掀起阵阵涟漪。

过了技击馆,接着来到古色古香的图书馆,她眼中蕴泪,伸长脖子焦急地寻觅。

终于,在开满紫白绣球花的拱门下方,她看见定出门廊那个白色的身影。

梦里,泪流满腮。

仿佛心有灵犀,低头看书的白色身影停下脚步,头一仰,对着盘旋上方的她温柔微笑、阳光灿烂,柔柔地滑过树梢,在满是笑意的俊秀脸庞闪烁跳跃。

她伸长手,想要抓住如梦似幻的那个人,永远不再放,不要放……

「起来,别睡了。」

眼看指尖已触及,她就要构着思念的他,一个锐利似刀的声音却横杀进来,硬生生阻绝了她与他的久别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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