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北(34)

作者:十方锦 阅读记录

“学校的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小燃用力把脚上的鞋子蹬掉,光脚走到酒水柜前,拧开一瓶饮料,对着嗓子猛灌一气。

她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把玉锦激怒了,玉锦伸手把她拉到穿衣镜前,“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学生吗?你最近根本没有好好上课,现在又抓到你在酒吧跳舞,你怎么解释?我把你送到这儿,是让你干这个的吗?”

在去魅族酒吧之前,黎海生忍不住跟玉锦抱怨,小燃一周总要有两三次溜出学校,到一些偏僻的写字楼或者家属小区里,目的不明。

相比较跳舞来说,这才是最让玉锦担心的,她怕那是来历不正的地方,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子,逃学去那些闭门锁户的空间里做什么?尤其是刚刚,她发现小燃的左臂有几处淤青,淤青最深处,似乎隐藏着不少小小的针眼。

怀疑的烟雾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很快,恐惧,最可怕最绝望的恐惧,像暗处引燃的火苗,在她心里噼里啪啦地焚烧起来。玉锦一咬牙,扯着小燃的胳膊到卫生间,拿起淋浴头,没头没脑地朝她洒满亮片的头发和涂满浓妆的脸上喷去,小燃惊叫一声,躲避着水柱的冲洗,没多久,黑的,红的,奶黄的,各种颜色在脸上晕染成一团,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流下来,在地板砖上汇成彩色的水渍,好比剥落了一张画皮,她明净的少女脸才逐渐清晰起来,玉锦关了水龙头,把浴巾扔给她,“说吧,你每周逃课去写字楼和家属院干什么?”

小燃被吓了一跳,摆着手说:“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干!”

“那你干什么去了?”

“我只是去学习而已。”她皱着眉头,重重地咬了“学习”两个字,这让玉锦觉得分外滑稽:“你逃课去学习?”

小燃一边擦身上的水,一边给玉锦讲,学校的课无比乏味,自己实在提不起兴趣,眼瞅着这两年外面医美整形搞得热火朝天,就悄悄逃课出去,到一些培训点去学习。为了省钱,不敢报学费贵的班,只能选择开在写字楼和家属院里的那种短期培训。至于到魅族跳舞,只有一个目的,为了钱,夜场的费用给得不错,自己跳一晚上的收入够学校一个月的伙食费。

玉锦始料未及:“就这?”

“还能有什么原因啊?”

玉锦哑然,过了一下才想起来问,“怎么忽然对医美感兴趣呢?”

小燃很开心,因为终于等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话题,她举起手臂,又撩开后颈的衣服,神秘地问玉锦,“有没有觉得,我的疤痕淡了很多?”

还真是!玉锦抚摸着她的肌肤,那些鞭子经过的地方,曾经淡褐色的粗印,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她惊喜地问,“怎么回事?”

小燃兴奋地说,“医美做掉的,就因为这个,我才想做这一行。我想让人变美,把那些让人伤心的缺陷统统都做掉,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全新的人。”

原来如此。“好好”。玉锦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拉起小燃的左臂又问:“那这些针眼怎么回事?”

“这个呀,我最近学填充,又没有谁愿意让我试,所以只能在自己胳膊上下手了。”小燃搓着臂弯的淤青,不好意思地说。

玉锦说不出话来,为刚才的鲁莽感到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今晚太多的事情出乎意料,以至于自己也变得草率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这个未满18岁的女孩子。

可就是因为小燃年纪还小,玉锦才更加害怕。小燃从不按常理出牌,像棵野蛮生长的荆棘树,玉锦担心她的刺不光会扎疼别人,也会误伤到她自己。

她心情复杂,低声问小燃:“给你的钱是不是不够花,不够花你跟我说。”

“我不能一直用你的钱。再说了,我还要把你给我家人的钱还给你。”小燃从铆钉包里掏出一个银行卡给玉锦:“这是我攒下的,先给你,全部都还完可能还得一段时间。”

那张簇新的卡,是小燃自己办的,玉锦接过来放到一边,把衣服湿透的小燃抱进怀里,说:“对不起,我理解错了,我道歉。”

小燃皱着眉头,“你以为我干什么了?”

“我以为,你在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什么?”小燃不解。

“毒品。”玉锦讪讪地。

小燃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对不起。”玉锦再次说,拿起浴巾给小燃擦拭起来。忽然间,她想起了奶奶,刚刚自己那副激烈的样子,难道不是和奶奶有几分相似吗?她的内心一阵颤栗,人终究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是这样吗?她痛苦地停住手,脸色灰败。

“你怎么了?”小燃问。

“没事。”玉锦摇摇头。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她不要变成奶奶那样,所有的禁锢已经结束了,她才不要带着那些可怕的魔咒再去祸乱别人。

玉锦平静心神,然后用酒店的茶包给小燃泡了一杯红茶暖身子,趁她喝茶的时候说:“我很高兴你可以这么独立。但是,既然来这儿上学了,学校的课还要好好上完,毕业证起码要拿到。学别的东西只能趁周末,不能逃课。还有,不做违法的事,这是底线。你可以不做乖乖女,但是,你一定一定不能学坏。”她重重地咬了最后一句话的几个字。

小燃点了点头。

次日,她们在学校门口的薄雾晨曦中告别,玉锦问:“庚哥说他喜欢你,那你呢?”

小燃迟疑了一下:“起码不反感。”

“应该不止吧?”玉锦似笑非笑地问。

小燃索性大大方方地点头,“喜欢。不过,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真的?”

小燃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挥挥手快步走向校园,玉锦一直目送,直到她灵动的身姿越过围栏,隐没在芳草华亭之中。

回到海平之后,玉锦累得休息了一天。心静下来才发现,从乡村公路上那番对话开始,纪寒铮再也没有给自己发过信息。

她在等待中度过了几天,但“海聊”是那样的沉寂,她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就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过几分钟拿起来看一看,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懂了,“那好吧”,极有可能是他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能说不遗憾,甚至,后悔的想法,也是有的。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生硬了,太偏执了,太……,想给他主动发个问候的信息,却觉得指尖有千钧重。

她疯狂地买了很多书,在好几个影视网站充了会员,到小区的健身房办了一张卡,努力填满下班后的空闲时间。过了三周的时候,纪寒铮这个名字已经有些渺茫,与之联系的念头也如秋后草虫,没有一点生命力了。

好在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面貌模糊。就当自己的世界,他从未来过吧。

她想。

曾经,H省在气象学意义上是没有冬天的,这个位于热带边缘的省份,除了夏天,就是春天,但今年的冬天突然平添了丝丝寒意。天气预报解释说,拉尼娜现象和厄尔尼诺现象在全球常常是交替出现的,今年的拉尼娜现象较为强势,入冬不久,就有两股强冷空气陆续南下,气温就急转直下地低了。人们裹在围巾和轻羽绒里抱怨着令人不适的温度,大街小巷的水果忽然多了起来,像小山似的堆着,乏人问津,热气腾腾的粉和面代替它们,成为最受欢迎的烟火慰藉。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但玉锦也不太适应这种温度,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不一样,南方的湿冷就像化骨绵掌,会悄悄地钻到人的骨头缝里去,而北方的冷是干燥冷冽,就是纯冷。这个时候她就格外想念北方,那刮起来带着哨音的风,风吹过之后愈加湛蓝明净的天空,还有,不管在外面有多冷,进到室内就会扑面而来的温热——集中供暖真的是北方人天赐的神器,是除了碳水化合物之外排名第二的快乐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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