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北(62)

作者:十方锦 阅读记录

天光越发黯淡,黑夜终于掌控了大地。车窗外的风景像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闪过去。一切都在流动,不动的唯有天际那颗孤星,在幽蓝的夜空中静默着。

玉锦的铺位空间逼仄,举目便是车顶,她安静地躺着等了两个时辰,在此期间心无旁骛,不念不怨不喜,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真的忘了。她因为羞赧和气愤而身子微微发抖。

如果需要的时候,这个男人一直都不在,那要他有什么用?

火车轮子有节奏地撞击着铁轨,回答她:苦痛,苦痛,苦痛……

手机时间跳过零点的时候,她做了个决定,打开微信通讯录,删掉了纪寒铮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手指有千钧重,每往前一毫米都是考验,可是,那个名字像刺,在这样浑浊的夜晚,令人无法继续直视,只有尽快删了他才能呼吸,心脏才能从即将骤停的惊悸中回到正常。

然后,她蒙上了带有消毒水气味的被子,把世界隔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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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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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为澄净的土地,天空是纯粹到极致的瓦蓝,白云喷涌而出,阳光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远处雪山环绕,护佑着这一城的平和与肃穆,面目虔诚的人和猎奇游玩的人都有,大家各行各道,并行于这个慈悲的城市。

兴许是坐了火车的缘故,高反没有表现得过于严重,但还是有新的问题,玉锦习惯了热带的温度,对拉萨的早晚温差预估还是有点保守,住进酒店的第二天,她就感冒了,鼻塞流涕,眼睛疼,头昏昏沉沉,她裹上在酒店门口购买的色彩斑斓的披肩,坐在窗边,一杯又一杯地喝热咖啡,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的痛苦从应付感冒转移到了应付失眠上来。

白日将尽,她找来滚落在被子里、已经一天没有看的手机,有点意外,除了公司打来两个电话外,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纪寒铮的。

打开微信,申请添加好友的信息有很多条,也都是他的:

怎么把我删了?生这么大气?

加回来,咱们谈谈吧。

高反怎么样?去那儿能适应吗?

给我回个电话吧。

……

玉锦无力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这样消失的,一定会联系她,可等他盼他,却一直没有消息的人,忽然又跳出来说这么多温情的话,真让人有说不出的烦躁。

上午十点,手机又不依不饶地震动起来。玉锦看一眼屏幕上那个名字,继续睡。

临近中午时,房间内的电话响了,玉锦以为是会务组通知去就餐,就接了起来,她拖着浓重的鼻音刚“喂”了一声,就听到了纪寒铮不悦的声音:“怎么生那么大气?”

空气静默。

玉锦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头皮都是紧的,身体僵硬,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出口,即便她想说点什么,她的身体也在抗议。

纪寒铮大约已有准备迎接这样的尴尬,他叹了一下,口气婉转起来,“问了你公司好几个人,才查到你开会的酒店,把我急坏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仿佛沉寂了很久,——但其实也应该只是十几秒的时间,玉锦才淡淡地说:“我是不太舒服,来就感冒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嗔怪道。

以他的脾气,以前也经常嗔怪她,她必定会立刻反击,那是一种两个小孩斗嘴吵架的氛围,两人你呲我咬,互不相让,然后再贱兮兮地和好,关系比吵架之前更热络,更加蜜里调油,嗔怪就像是一种令人上瘾的胡椒面儿,隔一段时间就要洒洒。

可现在,他的嗔怪像是发褐变黑的香蕉,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却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玉锦说,“纪先生,你消失那么久,这会儿突然出来关心人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你那里又有什么不能联系我的苦衷?”

纪寒铮好像是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说:“我知道我的苦衷听起来很牵强,可这是事实,最近真的特别忙,我跨领域去工作,你知道的,会有很多东西……”

玉锦打断他:“不不不,不光这样的原因。纪寒铮,你知道吗,你忽冷忽热,沉浸在工作中的时候让人觉得可怕。你会突然消失,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讯。单纯解释为工作忙,我觉得说不过去。”

一阵沉默。良久,纪寒铮说:“好吧,我承认,我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工作起来有点发疯,特别是工作不顺的时候,我会有自闭的倾向。”

“为什么?”她奇道。

“……说不了。可能是,过于激烈的上进心吧。”他默了一会儿,声音更加低沉,“也可能,是因为骨子里抹不掉的自卑。”

“你自卑吗?为什么会自卑?”

“从小打下的烙印吧。”他淡淡地。

长时间的沉默。

玉锦细细回忆,如果说纪寒铮很自卑的话,她会觉得纪寒铮隐藏得很好,毕竟外表上,他是那样神采飞扬的一个人,说他自大还更为贴切一些,不过,自大和自卑本来不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吗?

对了,家境,家境是要贫寒一些,幼时在小县城里还好,后来考到京城,富贵迷人眼,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能坦然自洽地接纳这种反差就是奇迹了,至于后来娶了英英,玉锦相信,对他的自卑感来说,是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所以他才会用那么大的狠劲儿投身工作,这是唯一能让他洗刷自卑、证明自己的通道了。

她想明白了,心下恻然,而且,觉得十足委屈,“我可以理解你,但是,你能够理解我吗,我就该承受忽冷忽热吗?你知道你一点音讯没有的时候,我心里多难受吗?”

他“嗯”了一声,仿佛是在开玩笑,“你不是个女汉子吗?我开始一直以为,你是个女汉子。”

“你说呢?你觉得我是女汉子?女汉子就活该得不到回应?”玉锦真的生气了。

纪寒铮又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过了片刻,他迟疑地说:“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活在这兵荒马乱的人间,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咬紧牙关闭着眼睛往前走,就算舍得一身剐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所以说,根本不能考虑太多。可你是个高敏感的人,你想要的有点太多了。”

玉锦脸色苍白,声音陡然干涩起来:“我让你觉得累了吧?”

“没有。”他叹气,“你看你,又开始敏感了。”

玉锦握住手机,本来小巧盈然的一块,此刻却觉得有千斤重。她木然地说:“我也只是想要一份安全感而已,怎么能谈得上要的多?”

时间在无声地往前走,纪寒铮的呼吸声如在耳边。他说:“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有安全感,可有时候,我做不到。”

“纪先生,其实……”

“嘘——,先别说。你现在不舒服,等你回来吧,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玉锦咬紧牙关,“好。”

要挂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又传出来,“在酒店里行不行?不行就赶快去医院输液。”

玉锦顿了一下,“不用。”

纪寒铮打断她,“你就是粗心,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高原可不比内地,你记得要按顿吃药,别让身体攒下毛病了。”

玉锦心绪烦乱,如果是过去,她会很享受纪寒铮的这种叮咛,可现在,她只觉得无言以对,那恼人的清冷和火山一样的热情居然和谐地汇聚在一个人身上,而她只能默默接受,束手无策。她的病,其实就是纪寒铮。

“行吧,我要休息了。”她无奈地说。

“好。微信加回来哈,别让我担心。”

玉锦挂了电话。

夜晚的布达拉宫在色彩搭配上绝对借用了天才之手,白色和红色拼接的宫殿巍峨伫立,横亘于天地群山之间,仿佛是神的肩膀,宽厚而博大。宫殿上方是无边无际的深蓝的天空,白云游荡其中,轻纱一样缥缈。有些地方,天生就只能仰视,就像这里,宫殿的周围,有数不清的游人在远远地叩拜,向着最辉煌最明亮之处,那里台阶狭长,蜿蜒而上,仿佛通往天国的阶梯,藏着可以救赎世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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