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北(65)

作者:十方锦 阅读记录

茶泡上了,是淡绿嫩芽的龙井,在玻璃杯里跳着回旋的舞。纪寒铮的宿舍面积阔大,茶桌的面积也很豪横——在这个地方,最不稀缺的大概就是面积了吧。房间很整洁,正如他一贯的风格,但潮气明显,比海平要潮湿得多,大概是距离热带雨林太近的缘故。

玉锦在藤编的沙发上刚坐下,一只巨大的褐色蟑螂就大摇大摆地从她眼前滑翔过去,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惊叫起来,纪寒铮立刻拿抽纸把那蟑螂包了,丢进洗手间的马桶,冲水,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

玉锦惊魂未定,来南方这许多年,虫子之类的东西始终是她的天敌。她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纪寒铮,你必须好好讲讲,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纪寒铮在沙发上倒下,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简单说,天鹭山项目的投资公司一共有三家,一家是房地产商,一家是旅游公司,还有一家矿产公司。刚开始的时候,资金大量汇集,项目运行顺风顺水,可好景不长,房地产和旅游先后遭遇滑坡,纪寒铮来后不久,两家投资商就因为资产不足以清偿债务,向法院申请了破产,仅剩下矿产公司一家。资金链断裂成这样,自然无法满足基地项目的后续开发,所以就慢慢凉了。

“怎么这么惨?”玉锦半是吃惊,半是哀叹。

“最神奇的还在后头。子谦不甘心项目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请了一位气功大师过来,在基地搞辟谷养生,目的肯定是想多招揽一些生意,谁知就有那么巧,有一个老人在辟谷期间脑梗中风,成了植物人,家属就把基地告了,下一步面临的就是打官司。”

“什么时候的事?”

纪寒铮想了想,“你去西藏之前。”

哦,回忆渐渐清晰起来,那时候,她正陷在被人冷落的烦恼中,郁郁寡欢,不舍昼夜,全然不知她怨着的那个人的境况比她要差上百倍。

他们相识之初,她曾经骄傲地说:在我生活中,爱情不是第一位的,生存才是。

然而风水轮流转,现实那么用力地打脸。她在爱情中越来越用力,终于变成了一个放弃抵抗的怨妇。而他搁下了甜言蜜语,穿起男人的铠甲,像个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劳劳碌碌,说穿了,也只是为生存而战。

“对不起。”她说。

他奇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答不上来,也张不开口,今天的玉锦比以往要更加笨拙。

晚饭是在基地的餐厅解决的,毕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方圆没有什么饭店。餐是自助的,几个大铁盘拼在一起,绿的菠菜,黄的鸡蛋,红的西红柿,虽然简单,但总算是可口的搭配,而且,听说是员工开了块地,自己种的,玉锦对此赞不绝口。可惜餐厅的白色炽光灯坏了几盏,光线幽暗,纪寒铮对玉锦说:“环境比较差,凑合一下吧,回去请你吃牛排。”

玉锦忙着低头喝粥,轻轻回了一句,“这挺好的呀,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纪寒铮大口吃饭,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这句话里的意味。

山里的风很有凉意,虽然挨着热带雨林,可一到夜晚,气温就像抛物线一样降了下来,从淋浴间里出来,要立刻拥上薄薄的衾被才能舒展。

纪寒铮身上的味道既熟悉也陌生,玉锦紧挨着他,因为抱歉的原因,今天必须主动。她凑过去,吻他的鬓角,嘴唇,突出的喉结,刚劲的下颌线,密集而热切,像一只小鸟在啄心爱的食物。

纪寒铮起初也热情回应着,可后面动作越来越慢,以至于,像个不情不愿被赶着下操的学生,再后来,他停了下来,鼓足勇气说:“我最近已经废掉了。”

玉锦从狂乱中惊醒,懵懂地想,这代表什么,然后她摸索着,用手感受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心下极为震撼,但嘴上只能劝他:“是压力太大了吧?不要紧,应该是暂时的。”

“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是废人了。”

黑暗中,玉锦看不到他的眼睛,但那种平缓而无望的声音,是这个男人身上任何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他一向是多不认输的一个人啊!

“不会,你放松点就好,你才多大年龄啊?”

“就是想到年龄才更糟心。”

玉锦默默地躺回自己的枕头,一支胳膊伸过来,垫在她的颈后,“让你失望了吧?我们那么久没见了。”

“没有,就这样抱着你就很好。”她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他们像老夫妻一样并排躺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再不说一句话,直到睡意降临。

山里的夜无边无际的,是那种干净纯粹,笼罩一切的黑,除了清风摇动竹林,偶尔路过的野兔山鸡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沉寂得仿佛世界凝固了一般。

玉锦被一阵奇怪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她在混沌中用力辨别,才发现那是纪寒铮的啜泣声。她不敢置信,可她的耳朵并没有欺骗她。

曾经那么刚硬的男人,洒脱不羁的男人,暴躁起来鬓角青筋凸显的男人,白天的时候甚至还一脸不屑,毒舌地自嘲,现在,他居然会在黑夜里默默流泪,会让微小的啜泣声不由自主地泄露出去。

她给他递纸,低声安慰他,亲吻他的额头,絮絮叨叨地说些柔软的话,即使没什么用,她也总得为他做点什么。

他是很要面子的人,很快止住了,用力把玉锦箍在怀里,轻轻回吻她。夜的温度仿佛被暖热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轻吻和低语忽然停顿,纪寒铮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来自身体的变化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哎——”,他笑起来,然后一鼓作气。

有布谷鸟落在窗台上,信步来去,布谷布谷,然后,像是听到了一帘之隔的声音,振翅轻巧地飞走。

室内终于恢复了安静。纪寒铮握住玉锦的手,用尚未喘息均匀的声音说:“我爱你,你知道吧?永远爱你,永远。”

她还在得意的心情中兴奋着,成就感拉满,听到这句话,更是心花怒放。她爱听,这世界上所有女人最爱听的谎言。尽管她过去就明白,哪有永远,男人嘴里说的永远跟清明上坟烧纸是一个道理,都是骗鬼的,但现在却要毅然决然地双标,这样的话,听一句是一句,得快乐时且快乐。

绵软的床单早就被揉得不成样子,玉锦把床单展了展,捡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身边躺下,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挨着他了,□□的温热,男人皮肤略微粗糙的触感,那种熟悉却久违了的气息,都让她觉得安心。

她睡着得很快,可是不久,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突然把眼睛睁开——枕头上,纪寒铮正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那么近,又一点声息没有。她低声嗔怪道:“你干嘛?吓死我了。”

纪寒铮露出笑容,“有什么害怕的。”

可是,她并不觉得安心。因为在说这句话之前,他眼睛里像是有一道门关上了,门的后面是什么?她没有发觉的时候,他在想什么?玉锦隐隐约约地有些疑问,想探究下去,纪寒铮却给她掖了掖被角,说:“山里冷,裹严实点。哦,好久没这么累了。”他心满意足地平躺着,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而和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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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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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告别。

赵欣桐自然是不能安排在这里了,玉锦现在更担心的是,纪寒铮以后要怎么办。可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淡淡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仿佛那是一个最无所谓的问题。

大约,白天的纪寒铮只会是这样吧。玉锦无奈地发动了汽车引擎,她看见后视镜里,早晨的雾气涨起来了,在树顶漏下来的一束光线中缭绕地跳着舞,纪寒铮一个人站在中间,和周围的空旷形成对比,像是舞台上忘记台词的寂寞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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