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北(8)

作者:十方锦 阅读记录

她没有办法去准确地解释,那种相依为命的爱,为什么也是密不透风的牢笼。别人的家庭是怎样的?她搞不清楚,好像身边也没有多少这样的,每家都有每家的故事,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以确定的是,奶奶走了,亲人没了,但是,另一面,牢笼也敞开了大门。

从此,她是一个自由人。

在北方那座四季分明的省会城市里,研究生毕业的玉锦在一家媒体机构找了份工作。

这个时候,朱朱已经在美国的教堂里缔结了婚约,对方是华裔,她给玉锦发过来一些邮件,附上夫妻两个在安大略湖泛舟之类的照片,生活很是惬意舒服,方载毕业后留在了上海,和玉锦之间不再有音信。

玉锦单身一人,时常觉得自己像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无所依存,飘飘荡荡,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不是在采访,就是在去采访的路上。

工作第二年,她就拿到了一个省级新闻大奖,当然,这种奖项都是集体的,但玉锦彼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参与到这种重量级大制作中,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风头这么劲,自然大活儿更多了,玉锦被指派为几家省直大单位对口采访的记者,俗称“跑线儿”。

这样,在一家省直单位宣传处工作的李哲,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走到了玉锦面前。

李哲是博士毕业,单身,长玉锦五岁,相貌俊朗,再加上公务员身份的加持,自有一番成熟稳重的气质在身上。

玉锦自小无父,无兄,对这样的男人天然地会多萌生出一些好感来。

最初的心动,源于一次采访。

那时,她和李哲已经合作过几次,每次有什么采访任务,李哲总是亲自带着玉锦的摄制团队下去,看玉锦小姑娘家家的,活泼却娇弱,李哲也时常帮她提设备拿话筒,甚是相熟。

一个晴朗无风的秋日,李哲带着玉锦和她的摄制团队,去市郊采制一条专题。到了傍晚六七点的光景,恰好任务完成,玉锦正准备打道回府,李哲却执意要带她们去乡间一处特色风味饭馆吃饭。一到了饭桌上,玉锦的团队里,摄像大哥和灯光师傅们就放飞自我了,半推半就地,把酒水点了好几样。

李哲是不喝酒的,他点菜布茶都极为周到,但偏偏滴酒不沾。摄像大哥喝得脸蛋红彤彤的,搂住李哲的肩膀,说:“李主任,你们机关的人,哪儿有不喝酒的,不喝酒怎么能提拔?你是逗我们的吧。”

李哲拍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着说:“我对酒精过敏,喝不到三杯人就要倒。再说,我今天是服务的,你们喝好就对了。”

摄像大哥喷着酒气说:“那行,今天就委屈你,陪我们这妹妹喝点饮料。玉锦,我们就放肆了哈!”

玉锦不好说什么,影视行业看似风光,其实是蛮辛苦的,10个摄像,10个有职业病,僵硬的肩膀和老腰,经年累月紧绷的神经,都让人寻着点机会就想释放释放。于是她笑着点头,说:“你们喝,我和李主任负责把你们带回去。”

席上更加兴奋起来,又开了一瓶白酒,几个人开始划拳,越战越勇,颇有些刹不住车的样子了。

坐了一会儿,玉锦觉得挺无趣,索性走到户外去透透气。乡村饭店里生意十分地好,几个伙计端着餐盘在大红灯笼映照下的回廊里不停穿梭,一只胖墩墩的黄狗在廊下睡得好死,听到很大的响动,也只把眼睛离了一条细缝,魂不守舍地瞄一眼,便又昏睡去了。又有醉醺醺的客人从包房里走出来如厕,经过玉锦身边时,硬扶了栏杆,递过来肆无忌惮的目光。

玉锦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包间,继续忍受那几个男人声如洪钟的划拳声的折磨,身后却突然传过来温和的男声:“周记者,别在这儿了,附近有个好地方,我带你去走走吧。”玉锦回头,李哲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玉锦点头,两人便一起沿着乡下的青石板路往前走。

“李主任上班几年了?”跟李哲相比,玉锦显然属于话多的那个,她一边轻快地追着自己的影子,一边没话找话地问。

“刚满一年。”

“跟我差不多,不过,我是研究生毕业,李主任可是大博士啊。”

“虚读几年书而已。对了,我还不是主任,你叫我名字就好。”李哲微笑着。

玉锦暗自吐舌,“我可不敢,还指望您以后多关照,多给我提供点新闻线索呢。”

“那自然没问题,你来报道得多了,我这个口不是也亮眼吗?”李哲半开玩笑地说。

玉锦不住地点头,“那我以后就放心大胆地多给你打电话啦。算起来,咱们都刚入职场不久,你是真的滴酒不沾吗?男人不喝酒,有些场合是不是不太方便?”

“怎么说呢,会有一点影响,但干得怎么样,归根结底不是靠喝酒。而且……”李哲停顿下来,身子往旁边让,引着玉锦越过一处坑洼。

“什么?”

“而且我觉得,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多余的东西,我一点不会强求。”

月光洒下来,照着李哲线条清晰的脸,他的表情安静而笃定,那是一种读书人的斯文和澄澈。

玉锦忍不住点头,“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是蘸上老干妈吃了,也终究没什么意思。”

李哲一下子笑出了声,“高见高见!周记者观点果然独树一帜!”

玉锦扁扁嘴,“你叫我周玉锦吧。两个职场新人,也刚换掉菜鸟的羽毛没有几天,就不用互相吹捧了。”

走着,说着,青石板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了,两边的景逐渐荒芜起来,玉锦却也并不害怕。原本,陌生的场景,路边密植的白杨,一个女孩子应该是心存防备的,但有李哲在身边,她颇觉得心安。慢慢地,乡村的灯火越来越远,再遇到坑洼的地方,李哲突然把手递过来,玉锦只好握住,这是一双干净温暖、根节分明的大手,小拇指的指根处磨出了薄薄的茧子,那是还保持着书写习惯的人独有的痕迹,玉锦禁不住心神一荡,一个爱书写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她在黑暗中忽然莫名地觉得脸热,是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斯文而洁净的人呢?握着那只手,她的步子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越过一片高大的树林和几处荒芜的农宅,夜色被陡然撕开,玉锦忍不住发出惊叹。眼前,一轮满月悬挂在深邃幽蓝的天幕中,清辉寂寥如水,照得四野分明。一条小河从远处曲曲折折地流过来,冲破杂草和荆棘的束缚,绕着河石喧腾嬉闹片刻,又欢喜地流向不知名的远处。河面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碎银万两,波光瑟瑟。四周都是自然的声音,水声,风声,虫鸣声,杂草摇动声,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息。玉锦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细想一遍,却杳无踪迹,可能是在梦中吧,又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读过的古诗文中,天地旷达如此,令人俗念顿消。

李哲长身玉立,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挺拔。他突然回过头来,眼睛里也像是映进了万千月辉,微笑着对玉锦说:“今天,是农历十五呢。”

玉锦也笑了,点点头说:“怪不得。”

其实,玉锦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她很快乐,内心充盈着喜悦。站得久了,虽然是晴朗的好天气,到底是10月中旬,夜风已凉,李哲把夹克脱下来,递给玉锦说:“披上吧。”

一种男人身上独有的味道袭过来,玉锦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来吧,别凉着你这小身板了。耽误了片子,我可吃罪不起。”

李哲笑着把衣服给玉锦披上。

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仿佛近了许多。玉锦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低头走路,李哲始终离她只有半米远。月光从树梢洒下来,把乡村的小路照得半明半暗,他们的影子不时重合在一起,像是两个热情拥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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