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59)

作者:没有羊毛 阅读记录

他突然开口,语无伦次地对她重复着:“她死了!遥宁……她死了,她死了!”

“谁?什么?”其实她反应过来了,但是被巨大的震惊所笼罩,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才和方阿姨打过电话的,怎么会!”

“她死了……”

他攥着她的手触在自己的脸上,眼圈干涩发红,却没有眼泪,路遥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伸出的手,居然任由江落城把自己拉进怀里,还抚上了他的黑发。

他的黑发是潮湿的,沾着夜露的寒,那寒气浸透了发丝,让插在发中的指尖,也觉得冷,一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江落城把她抱得太紧,路遥宁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于是她用力回抱,希望他平静下来。

路遥宁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去见她最后一面,我们一起去医院……”

“生意……生意以后再谈……”

“阿城……”

第64章 完结 马斯洛需求是一座金字塔

方青琳病床边所有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都已经被撤走了,鲁宁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路遥宁在病床前蹲下来,轻轻握上另一只,低声喊道:“方阿姨……”

江落城站在床尾,没有再继续靠近,他看着母亲的脸,陌生的脸,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一样。

他看了许久,看着方青琳安然睡去的神情和一言不发抿紧的嘴唇,意识到他的眉眼血脉都来自于她,是如此相像。

父亲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了,哭得浑身发抖,此后这段记忆就被他封存,变成童年的伤疤,方青琳离开江家之后他把母亲的记忆也一并摒弃了,当心内茫然的空落,江落城发现自己还是那个别扭又无措的小孩子,在还未失去之前执拗地推开,直至真正的失去。

他没有妈妈了,他突然想到。

喉管里摩擦着短小的音节,江落城低声喊了一句:“妈。”

鲁宁站起身,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江落城:“这是青琳最后的心愿和安排,你……”

他去掉称呼,有点生涩地停顿一下:“你看看吧。”

江落城回了老宅,在奶奶房前站了整晚,老太太不开门,他就一直等着,奶奶的声音坚决地从里面传出来:“我不会同意的。”

江落城的回答是:“无论您同不同意,我都会这样办。”

“你敢!”老太太从屋里冲出来,指着他喊,“你对的起你爸爸吗!我当初为什么放她离开江家,她自己答应好的!”

“爸爸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去处。”

“她没有这个权利。”老太太残忍地说道,“方家人是把女儿卖进来的,不是嫁进来的,我儿子在下面已经孤零零的躺了三十年,我放她走已经是仁至义尽,她没有权利反悔。”

“奶奶。”江落城平静地问,“那她有没有权利带走自己的孩子?”

老太太眉头紧锁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江落城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江落城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很小的时候,伸手只能拽到母亲的衣角,他央求她带他走,而母亲拒绝了,不厌其烦地把抓紧手指的衣角一根一根的掰掉,她对他说:“你是江家的孩子。”

他一直认为这是一种抛弃,她拒绝让他进入她新的生活和新的爱情。

方青琳的葬礼是在外地举行的,一方面是她想要葬入大海,另外一方面是她不希望因为鲁宁的缘故有过多机关方面的人情前来吊唁。

方青琳没有葬进江家的祖坟,没有葬在江落城的父亲身边,奶奶仍在盛怒之中,不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

方青琳病了这些年,其实鲁宁也默默做了准备,已经提前买好墓地,是两个人的合葬墓。

但是方青琳最终哪里都没有去。

也许是因为她哪里都去不了,所以哪里也不去。

火化那天按照她亲自留下的安排,方青琳穿上了路遥宁送的那套旗袍,她的丈夫为她拉上白巾,遮住那一双沉静的、永远不会再张开的眼睛。

当年方家生意失败,从此一蹶不振,反而欠下巨额债务,是江家出现解了燃眉之急,以此交换,把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

江落城父亲离世前曾经做过一些安排,但方青琳从江家离开时是净身出户,这些年和鲁宁的共同财产自然全部留给鲁宁,唯独有几套首饰,方青琳用细细的笔触写下四个字:留给遥宁。

这就是她最后所有的心愿了,江落城和鲁宁一起登船,将罐子沉入水中,海风掀起他们的衣领、揉乱他们的头发,年长的男人和年轻的男人相对无言,这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并没有什么话好说。

船开始返程,汽笛声响起,江落城沉默地看向海面。

冷漠、温柔,包容一切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大海。

路遥宁在岸边等着,穿着肃穆的黑色套装,胸前带着小小的白花,两个人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沙子湿软太难走,路遥宁索性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她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江落城说:“小心划伤。”

“没事。”路遥宁扭身回头看了江落城一眼,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和沉默的神情,那个总是恶劣地气势十足地压制她的男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却难以体验到幸灾乐祸的快乐。

路遥宁开口说:“其实方阿姨有一次跟我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她没有不喜欢他。”

江落城停下脚步,路遥宁也停下,她继续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江落城吗?”

“方阿姨说,她怀着你的时候,陪你爸爸在江州疗养,奶奶没有跟去,只有他们两个,她会弹古筝,你爸爸就吹笛子来和,还偷偷给她留了一笔钱,只是她最后没有带走。”

“刚好是江州,你又姓江,她给你取了这个名字。”路遥宁说,“江城五月落梅花。”

“嗯。”江落城问,“那怎么不叫江梅花?”

路遥宁猛噎一下,忍不住说:“神经病啊,我在安慰你!”

她无语极了,两个人对看了一会儿,突然都在这个烂到极点的烂笑话之中笑了出来,只是很淡很浅,路遥宁很快抿了下嘴,把笑意收了回去。

“既然处理好方阿姨的事了,什么时候来处理我这边,江总?我还等着。”

“天鹅和江宁我都还守着。”江落城看着她说,“遥宁,回家吗?”

“不要和前妻打感情牌,很低级!”路遥宁靠近岸边越走越深,扬起一只脚腕扫水泼人,“我在和你谈生意,别忘了这局是我赢了!”

“是你赢了。”江落城很坦然地承认,“我也错了。”

路遥宁微怔一下。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我总说我明白,其实在你看来,是一种不自知的傲慢,一厢情愿的施舍,你不接受也是应该的。”

他低声又说一遍:“宁宁,我错了。”

可路遥宁才不是容易心软的人,她总是很能得寸进尺,仰着脸插着手油盐不进:“是吗?你错了?我终于赢了你一次你才知道你错了?”

“你一直都是赢的,是我一直不甘心输。”江落城在微风中静静地说,“因为我一直爱你。”

“哦。”路遥宁姿势不动,脸色也不动,“那你跪下吧。”

说完,她贪婪而兴奋地盯着他。

江落城真的跪下了,是单膝跪地的那种姿势,用一种安然臣服的神情,陷在沙地里,可是路遥宁转身就走,腾起一股无名火来。

江落城急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路遥宁用力甩开。

“你别这样行不行!”路遥宁突然大吼起来,情绪激动,“你这样我有什么意思!”

“我赢你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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