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痴记(七连环系列)(2)

她当时甚至连回乞丐窝的路都寻不到了……

“最惨的是我才对啊!”忆起当时情景,她扁扁红唇,甚是哀怨。

“你惨?”尉迟闻儒怪笑,细长的凤眼里有一丝狰狞,“我的棋童却不会围棋之术!这十来年了还是一如当初,除了棋盘是方的、棋子是圆的,你还懂什么?嗯?一个围棋白痴,还敢说‘惨’!我白养了你这些年,吃我、喝我、住我、穿我、气……我,你哪里惨?我是那个被骗、被吃白食的可怜人吧!”

一想至此,俊朗的面庞变得有些扭曲,“况且,被外人嘲笑的人也是我吧?”堂堂天才棋手的棋童,竞是一个教了十年也教不会围棋的白痴!哈哈,他没找棵树上吊已经算是耐力超强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她掩唇偷偷打个呵欠,不敢再招惹气恼中的主子大人,“我在这里忙这忙那,除了围棋,我样样精通,什么都会做,不算吃白食啦!”整天被他指使来指使去,任劳任怨,又没拿工钱,还不行呀?

第4节:棋痴记(4)

“我招你来是为了什么?”睨她。

“当棋棋……棋童。”她埋头。

“那你还嘀咕什么!”忍不住伸手狠敲那木雕脑瓜一记,他有些咬牙切齿,“别再同我打哈哈!这小册子你硬塞也给我塞到你脑中去!否则我——”大手危险性十足地顶高她下垂的圆脸,“说到做到,你甭想有合眼的机会!”

“太……太好了。”在凶神恶煞的瞪视下,艰难地将“可怜、悲惨、可怕”改成一个“好”。圆圆的杏眸中顿时生出腾腾水雾,不让她睡耶,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严厉的处罚了!呜呜,流年不利哦!

“少给我装可怜!”鄙夷地撇过头不看她的可笑样,尉迟闻儒随手从书桌上拎起一本书来,垂目细读起来。

……背啦!

委屈地吸吸鼻,令主子大人蒙羞的小小棋童开始啃手中薄薄的小册子。

屋外寒风呼啸,大雪漫舞,屋内暖气融融,安静详和。

直到,细细的鼾声悄悄响起。

“阿棋——”

咬牙切齿的暴吼、惊慌失措的求饶,又满满灌了一室。

冬天,本来是该躲在暖和和的屋中,围着火炉煮酒闲坐下下围棋才好啊……

屋外,风依旧呼啸。

屋里,暴吼求饶依旧继续。

唉!

若提尉迟府,在京城或许没多少人知晓,毕竟京城卧虎藏龙,达官贵人商贾巨富数不胜数,一户普通的富贵人家自然不值一提;但若提到“尉迟闻儒”这四个字,那这大明朝里不知道的人却也稀有了。

尉迟闻儒,自幼痴爱围棋,加上天生奇才,自九岁起,在大明围棋界中,便鲜少遇到对手。他曾以一敌十,与十位围棋高手同时过招,激战十个时辰,只负了半子,从此声名雀起,少年天才棋手之誉遍中原。

更在前年接受来自东瀛的日本围棋界头一把交椅的黑棋武者的挑战,两人分持黑白棋子连下三天,最终握手言和,一老一少由此结为忘年之交,在围棋界留下一段佳话。少年棋界的奇才,加上谈吐文雅、人又俊朗,又出自书香门第,大大的风光哟。

只是,外人眼里无限风光的背后,尉迟闻儒一肚的苦水却无处可泻哪!

……

“阿棋!又在打瞌睡!睡睡睡!你一天不睡会死呀?你到底是什么转世来的!还睡——”

似这般咬牙切齿的暴吼几乎每日都会上演个一两回,甭说当事人早已练就听而不闻的本事了,就连看门外带打扫庭院的江叔、负责做饭收拾屋子的江婆婆这一对母子也习以为常,更是见怪不怪了。

反正公子每日不吼一两回心里不会爽;反正,阿棋每日不挨几句骂也不会清醒几刻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江氏母子每日不津津有味听这么一段小曲儿,总觉日子太平淡。

第5节:棋痴记(5)

“今日是第几回啦?”江氏母子窝在厨房烤火兼闲话家常。

“第三回了吧?”江大笑着伸出三大粗指,咧嘴一笑。江大年纪并不算大,也就四十过半,妻子五年前过世后,他一直未再继弦,只侍奉着老娘伺侯着从小看到大的三公子,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第三回了啊。”江婆婆努力想这几天来动静,面庞上满是疑惑,“三公子这几日脾气很暴躁哦,他是怎么啦?”以前三公子只要见到了阿棋,便先吼几句再说。现在不过刚罢了早饭,已吼阿棋三回了,少见呐。

“恨铁不成钢呗!”江大咧一咧大嘴,“三公子的棋术愈来愈高明,可阿棋十年来也只知围棋有多少子,棋盘有多少格。三公子面上无光嘛!”

“唉,其实阿棋很不错了,会女红、会煮饭、会书写、会算账……一个女孩儿家,够好了。”

“可三公子不这么认为呀!”江大站起身来,“阿棋是进府给三公子做棋童的,就算棋艺再不济,也该学会一些皮毛,可——唉,算了,这事反正也就这么糊涂下去了。娘,我去给三公子送封信,尉迟府的胡管家早上来过了。”耳尖地听另一侧书房没再传出暴吼声,他抓紧时机办公事去。

三公子虽是尉迟府的三公子,但四年前尉迟老爷及夫人不幸染病仙逝后,尉迟家三个儿子便立刻分了家,大公子、二公子以成家为由占据了尉迟主府,欺小弟年幼,只将这京郊的一处小小别院分给了尉迟闻儒。而尉迟家还算丰厚的产业大都由老大老二接掌,只有小小的四五间书坊落到了老三手中。

生活几乎全溺在围棋世界的尉迟儒闻并不认为两个兄长以大欺小,什么也没说地从偌大的尉迟主府搬了出来,只挑了江氏母子两个老仆跟过来。

由此,一主三仆安闲地生活在这京郊一隅,虽没大富大贵,但有那五间书坊的支撑,日子过得倒也宽裕。

“三公子,主府送了信来。”敲一敲书房的门,江大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家主子气哼哼地坐在椅上,而可怜的阿棋乖乖站在他身前捧书低读。

他视若无睹地绕过门边的小丫头,恭身将薄薄的一封家信递给公子。

“江叔,你去歇着吧!”抽出信纸飞快地浏览一遭,尉迟闻儒有些落寞。

“三公子,信上说什么?”江大甚是关切。

“再过几日便是我父母的忌日,大哥要我别忘了回府上香。”每年也只有此时,兄长们才会忆起还有一个亲弟,也只有这时,他才会回府一趟。

“哦,三公子别太伤心,我先下去了。”江大躬一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一时,安静的书房只余一坐一站的两人。

“又快睡着了?偷什么懒,快给我继续背这小册子!”没好气地睨那个趁机偷懒的小女子一眼,尉迟闻儒又快被气得冒烟。

第6节:棋痴记(6)

“尉迟——”阿棋皱一皱圆脸,想装一装可怜,“我念了半天了,脑子早乱了,让我歇一下啦!

“没读完它十遍以前,休想喘一口气!”他才没什么仁慈之心用在她身上。

“求求你啦,三公子,我口都快干裂了。”

“少装可怜!”他才不上当。

“只休息一刻钟也不成?”她锲而不舍。

“不——成。”他瞥也不瞥她一眼。

“尉迟!”她恼叫。

“干吗?”他闲闲地翻动书册。

“我又没惹你,你干吗老同我过不去?”一定是因为看她不顺眼。

“我哪里同你过不去?”他闲闲一哼。

“我就是一个白痴!我就是学不会如何下棋!你想寻一个精通棋艺的棋童,尽管再去寻好了!何必非要拿我这个白痴来充棋童?”她也是有火气的!

“我喜欢,不成吗?”每次她想逃过背诵棋术,总会自贬外加激他一番,早已不再新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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