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情衣(七连环系列)(2)

不过一会儿,一大碗的米饭已全部被吃光。那孩子意犹未尽地舔舔手中的竹筷,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头朝黑衣少年微弯唇角,漾出一朵很淡很淡的笑花来。

黑衣少年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伸手拎起一旁的包袱,望也不望那孩子一眼,径自起身,绕过其他客人,朝楼下走去。

那孩子见他下楼,也急忙跳下椅子弯腰拾起自己的黑瓷粗碗,悄悄地尾随在少年的身后。

黑衣少年瞧也不瞧那孩子,自顾自地走出店门,接过店小二送来的缰绳,轻轻一纵便跃上马背,双脚一夹马肚,那黑马嘶鸣一声,四蹄轻扬。

朝着出镇的石路奔跑而去。

那孩子见少年骑马远去,便也快跑起来,紧迫黑马而去。

一时间,一马两人便从小镇消失了踪影,来去不留痕,似一阵风般无影无踪。

☆☆☆☆☆

天色开始暗了。放眼望去,远处只有连绵不断的群山和山石上的几棵杂树。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没有尽头地斜人深山。

黑衣少年跳下马来,从马背上撇下行李,然后轻拍马背,黑马一声长嘶,一如往日般自寻草食去了。而少年则盘腿坐在一棵杂树下,合上了双眼。

四周静悄悄的,而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少年依旧闭着双眼,不理会渐强的山风和不时从头顶上飞掠而过的苍鹰,一双灵敏的耳朵悄悄循着来时路上的声息,静静地等待着。

自那日在小镇顺手给了那孩子一碗饭吃之后,那孩子便如同着了魔似的偷偷跟在他的身后,六日来一直如此、日夜不息。

黑衣少年对此也不以为意,只是依着原先的步调,不紧不慢地继续赶自己的路。每日黄昏,黑衣少年便会停下来,随便找一个栖身之地。

草草用过饭食,便开始打坐修习内功。

次日清晨,再重新纵马前行;即便这几日来,那孩子偷偷跟在他身后日夜追赶,他也依然如此。

不过,那孩子终究只是一个孩童。就算脚程再快,也追赶不上善于奔跑的骏马,就算每日在他马后连滚带爬追得一刻不歇,也终是渐行渐远了。

头一天,在天亮之前才勉强赶上他,还没略作歇息,黑衣少年已准备纵马前行。

第二日,也只是在晨功时间结束的时候才赶到,那孩子的一张小脸已经苍白如纸;第三日……

直至昨日半夜时分,黑衣少年听到远处的细细粗喘,知那孩子又赶了上来。那一刻,黑衣少年的心才微微一动,开始有些震撼。

也因此,今日清晨,他竟破例地迟行了半个时辰,目的只是为了让那孩子多休息一会儿。

就算他重新开始上路,也故意慢下了速度。

一路之上,他更是数次回头观望。

看到那孩子行动愈渐迟缓却又硬是咬牙追赶,他忍不住猜测那孩子到底还能坚持多久,想知道那孩子的毅力到底能坚韧到何时……

但两个时辰之前,他还是再一次地将那孩子抛到了身后。

但是,他选的这条山中小径,平日罕有人迹。愈往上走,愈是艰难,不但杂草乱树时时阻断通道,山间的野兽踪迹也渐渐多了起来。每夜不时传来的野兽嘶嚎更是让人魂飞魄散。

为此,他今日特地提早结束行程,只为了等等那孩子。

自黑衣少年出生至今,一十六年来,身边除了教养他的师父之外,他从未与任何人主动交往过,也从不屑与他人来往。一人独来独住的孤僻性子,更是早就根深蒂固、不可更改。而这一十六年之中,他所用心关注的,除了师父,除了武功,也只不过是他所居之处的各类动物了。

如今,他第一次为了一个陌生的人更改了行程,第一次对不相识的人产生了兴趣。

此中滋味一一他也说不上来。

天渐渐黑了起来,山中一片墨黑。目之所及,只有远处的点点星子一闪一闪的。而这荒草杂树之下的片片阴霾中,除了呼啸穿梭的猛烈山风,只剩下远山间野兽的声声嘶嚎。

那孩子,还没有跟上来。

生平第一次,他竟无法静下心修习内功,不由自主地细细倾听山间的一切异响。

时间如溪水般一滴一滴从指间流淌而过。他的心开始有一点点的急躁。依着前几日那孩子的脚程,早该追上他来的。难道是因这些时日的劳累,体力不支而放缓了速度吗?但再怎么样,此刻也该追上他了呀!可为什么这么晚了,他还是见不到那孩子的踪影?

是因为体力透支,还是遇上了野兽无法脱身?

心思开始浮动,再也没办法静下来。他索性不再用心调理内息,只将双眼睁大,紧紧地盯住来时的路径,利眸捕捉着那孩子的身影。

时间,又不知从指间滑过了多少。他正准备回过头去找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声响忽地传入他的双耳。他的心更急了,直直地望着来时的山径,一眨也不敢眨。终于,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正费力地向他这边爬来。

是那孩子,黑衣少年随即静下心来,继续之前没完成的功课,再不去看那团小小的身影了。

山风呼啸地掠过身侧,野兽的嘶吼声在远处隐没,再无其他的声响……

☆☆☆☆☆

缓缓地将内息行运三周天,黑衣少年神清气爽地将双眸轻轻睁开,然后看向来时的方向。黑暗中,他清晰地瞧到了那孩子。孩子正在离他六丈的地方,斜倚着山石,早巳沉沉地睡去。半合的嘴里,尚含着昏睡前未吃完的野果。

黑衣少年的眼睛再也移不开了,只呆呆地瞪着那沉睡之中的孩子,慢慢地将那孩子的模样从头看到脚。稀疏的头发杂乱地纠结在脑后,满脸的泥尘以及被乱石割伤的干涸血痕,补丁叠补丁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从破衣撕口处依稀可以看到只剩皮包骨的干瘦躯体,四肢瘦得像竹枝,班驳的疤痕烙印在上面;略嫌微弱的气息轻轻地喘出,纠结的眉头显示出主人的疲累。

黑衣少年不在意地轻轻哼了一声。自找的,怨不得谁!他用力将头扭回,重新靠向树身,闭目静养心神。那孩子为何要如着魔一般,如此费劲地苦苦追寻于他?

薄唇嘲讽地一笑。从小,除却武功之外,再没有什么事物可以值得他分神。而今,或许有了……

晨光乍现,薄薄的雾气回荡在山间,远处丛山重叠,崎岖的碎石小径时隐时现,依然不见人踪。该是时候继续行程了。

少年略一沉思,双眸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依然沉睡的那孩子,还睡得正香呢。他又坐下,捡起地上一根细树枝,随手在石上乱写乱画。那孩子为何要紧追着不放?那孩子可还有亲人活在世上?那孩子来自何处?那孩子……

等他发觉,才发现自己在石上竟然刻下了一串串的胡乱涂鸦,而每一串字都不离开“那孩子”……

他愣住,接着又笑了。天晓得,除了师父、除了一直醉心的武学,自己竟然还对其他人或事物有兴趣吗?

还记得五日前师父仙逝之时,仍对他无法全然地放心,还对他做最后一回的语重心长──

这世间之大,无所不有、无所不容。我死之后,你定要去这世间走土一遭。仔细寻找,总会遇到你感兴趣的人或物的。找到了,便要紧紧把握。若你真的找不到,到时候再回栖风谷钻研武学不迟。

而今,他或许寻到了除武学之外感兴趣的人物了?可他真的会对一个小小的孩童有兴趣吗?或许……师父可以在九泉之下放心了?

正想着,他却感觉到有一道探索的视线偷偷地飘了过来,而且一直在他的身后,久久不去。

他回身,静静地迎上那视线一一原来是那孩子,他已经睡醒了。

一时间,四目相对,一大一小便这样静静地对望,谁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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