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12)

多奇妙,战场是情场吗?竟教她有「长发为君留」的错觉幻想。

他已经感到战斗机在追击,炮弹爆炸的声响,逼在背後。再跑快些!飞上天也没关系!不要停!停了就是人生尽头!

你的故乡满足帆船,绕着世界航行不会有尽头……

啤酒让他的思绪轻飘,都说啤酒是轻酒饮,不够重,喝了让他浮飞,乱乱愁。

压扁的铝罐 啷 啷脱离他的掌握,他闭上眼楮,跑过岩路、木道、沙地,最後真飞上天。

天是冰冷的蔚蓝,一种悲剧的颜色,兀鹰在盘旋。等待天葬的被肢解尸体,一个部分一串经文咒语,但愿逝者安息、但愿逝者安息。

安秦睁开眼 ,竟有泪水流下。

「你知道幸福在一起吗?」一张美颜悬在他上方,眨着绮丽明眸。

「你这边有沙子,一定是跌倒时,淹进去的……对不起,我不该拉着你跑太快。」她拿出方帕,轻擦他眼角的脏污。

他抓住她的手,坐起身。眼前一片无人沙滩,除了他和田安蜜。他们就着偶尔扫过的光束和空中缆车流动的灯芒,看着彼此的脸。

他说:「你刚刚说什麽?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她摇摇头。「没说什麽,我在唱歌……」边跑边唱,气息到现在还喘吁,她白瓷脸庞通红,像个说谎紧张的小女孩。

「唱歌吗?」也许吧,就当是唱歌。

「嗯,唱歌。」她又说:「像你边走边吹口琴,我边跑边唱,以後,我唱歌,你可以吹曲伴奏。」

安秦沉愣。「海英的船呢?」她该上海英的船、去苏烨的岛,而不是和他继续在这荒凉沙滩吹海风。

「海英不会让我掌舵,我不搭他的流浪者号。」田安蜜握住安秦的双手,拉他站起。

安秦不动作,呆坐着,田安蜜拉得有些吃力,一个反作用力,使她往他身上压跌。

回过神,安秦自责不该下意识拖住她。

「没事吧?」他将她从胸怀前推离一个肘距,大掌抓着她的肩。

「有点痛。」她双手捂着鼻。「我又变成红鼻驯鹿吗?」放开手。

安秦一顿。

「我又变成红鼻驯鹿吗?」她再问,这次,神情惊慌,配上甜美的绝伦脸蛋,有种怪异滑稽。

安秦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抓下她鼻上的发亮红圆球。「你这是在干什麽?」他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都溢出来了。

田安蜜看着安秦的笑脸,也笑着,从他手中取回发亮的小丑鼻,又套回秀挺的俏鼻上。「这是我有时在儿童门诊,用来逗孩子的——还会唱歌喔。」拉起他的手,她引导他的长指,单击亮红圆鼻。

「so,oyouthinkyoucantell——Heavenfromhell——Blueskiesfrompain——CanyoutellagreenfieldfromaColdSteelrail——ASmilefromaVeil——DOyouthinkyoucanteIl——」

安蜜很会唱歌;安蜜最爱唱(wishYouWereHere),每当她唱这首歌。你会觉得她是真的希望你在这儿,在她的身边。

我唱这歌,是因为我想我心爱的妹妹。你呢?你为什麽吹这曲子?可别说帮我伴奏。我希望——哪天,安蜜在你身边唱,你为她伴奏。这样,你会发现,安蜜才真的唱得好。

田安蜜唱完整首歌,安秦始终没取出口琴,只是将她的闪亮红鼻子拿掉。

「你帮孩童看诊时,也唱这首歌吗?」安秦把玩着小丑驯鹿鼻。

「你对着上医院的孩子唱Howlwish,howlwishyouwerehere——」暗夜一样沉的嗓音,半心半意地哼吟。

她说;「真这样,我肯定被家长投诉。」美颜盈满甜笑,眨眨眼,抬起脚边一个白亮贝壳,她站起身,面对海洋,轻快地走过去,脱鞋踏浪。

「我唱(森林里的熊先生),本来嘛,哪有孩子爱来医院,他们一进医院只想跑跑跑跑跑……赶快逃出去,好像我是熊——」

口琴这时响起了,像在呼应她的说法。

「我是熊——」田安蜜狠狠回过身,嗓音吞回喉咙里,红唇逸出笑声。

安秦戴上红鼻子,吹着口琴,红鼻子光芒反射金属盖板,让曲子像一颗心跳起来。

她跟着跳起来,跳舞,啦啦啦啦地随着曲子把歌唱了一遍再一遍。

唱得海洋变成一片森林,就要没法夜航。最後一遍,他们有默契地停下琴声歌声。她走到他面前,他看见她的裙摆湿了,她把贝壳递给他,说——「安医师也是熊,你看诊时,也唱这首歌给孩子听?」

「我唱(WishYouWereHere)。」他说得一干二脆,鼻子还亮着红球。

田安蜜摘下它。「我要是家长一定投诉你。」她笑笑。

安秦站起,拿回发亮红鼻子。「我听一个小女孩唱这首歌——」他用拿回的发亮红鼻子与她交换贝壳。

田安蜜说:「小女孩跳舞吗?」她双手捧着红鼻子,像捧一颗一发亮的心。

安秦看着她戴白色贝雷帽的美颜,回答道:「跳舞的是大女孩。」

田安蜜笑了。「加汀岛的大女孩喜欢驾驶帆船胜过跳舞——我们到海上吧!安医师,快来帮我推船!」她旋足。

他看着她跑开,留了一双鞋在沙滩。天空应该是午夜的色泽,他仰起头,发现午夜的天空原来不那麽暗黑。或者,只有加汀岛的午夜天空不那麽暗,晃烁的夜间缆车像南瓜灯:或者,是时间尚早,还不是午夜,当然.他也搞错,一个大错——以为自己没时间,要被无尽黑暗吞没。

安秦遥望移动的红点,笑了笑,捡起田安蜜的鞋。她今天的鞋很别致,一只展翅猫头鹰的夹脚凉鞋。

不,是两只猫头鹰,左脚、右脚——两只,比翼,夜航。

她把船藏在扶桑花丛里,够隐密了,还是加盖防水印花布。

他进入花丛里,将印花布掀开来,嗅着一股香味,她说是地板蜡,他知道吧,在船身上一层地板蜡,船可以走得更好。

他了解。她像个船长对他发号施令,要他铺滚木,两人协力将船推入海中,比独力推来得轻松。上了船,由她扯绳升帆,船艏迎风,她要他抓紧帆脚索,再怎麽高超的帆船手在她船里,都只能任她使唤,毕恭毕敬顺从她。

「你得爱上我的帆船。」她一面穿上他放在她趾尖前的猫头鹰凉鞋,一面说:「这下,你跑不掉了,安医师——就算你不想和我聊,你也没法像在医务室那样跑掉。」

「我想,我的游泳技术还不错。」他回答她,身子却是往船舷躺下。这艘六点三公尺的家庭用艇,有种温馨,让人懒洋洋。

「你尽管跳,」她坐在船艉掌舵,微笑地说:「我还备了渔网,这个时节有回游鱼群,不过,我不介意把渔网先用在安医师身上,我第一次捕鱼,总得练习练习。」

5

安秦坐起来,看着她慧点灵动的美眸。她打量着他,像打量着猎物一样,像他是她说的鱼一样。他沉声说:「你还真多才多艺。」又会唱歌跳舞驾帆船,连捕鱼也学了。

「我还没学会吹口琴呢。」田安蜜柔笑,摘下贝雷帽,迎风眯眼,昂起秀丽的下巴,微摆着头颅。

船开始顺畅航行,她离了口琴话题,说她要掌握他,由她决定让他在哪儿靠岸。她现在是他的船长,一手抓着他的生命。

「哪……安医师,学口琴,舌头要很厉害吗?」兜回原话题,她慢悠悠的嗓音,像在念咒。「很厉害的舌头,是怎麽一回事?怎样才知道自己的舌头厉不厉害……」

安秦注视着田安蜜启启合合的红唇,依稀瞧见她两排皓齿之间的粉红舌尖。

「我的舌头很厉害——这样说,好像舌头是一种武器——安医师,你会这样跟人说吗?」

「不会。」他出声回答她。

她张开眼楮,像刚睡醒,迷蒙一笑,朝他伸手。「你要不要掌舵?」

安秦移身,往田安蜜旁边坐,掌往舵把放。她的手还在上面,没有离开,让他握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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